附:顧懷遠創作的長篇小說《駐京辦主任》8(1 / 3)

十八

當天晚上我打齊胖子的手機,一直關機。我不知道這家夥到底離沒離開北京,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也可能是這兩天連著急帶上火的,我感覺全身不舒服,回到宿舍量了一下體溫,三十七度五,有點發燒,我要了一碗麵條,胡亂吃了,倒頭便睡,卻翻過來調過去的睡不著,腦海裏像演電視劇一樣,一集一集地連綿不斷,每一集都少不了楊妮兒那個小妖精的表演。

此時此刻,仿佛楊妮兒就坐在我的對麵,手裏端著一隻玻璃杯,杯子裏的紅葡萄酒在燈光的輝映下晶瑩剔透,她一臉媚笑地望著我,然後輕呷了一口紅酒,緩緩起身,扭動著讓人心癢的屁股走過來,向我拋了個媚眼,突然猛地將杯中酒潑在我僵死的臉上,我頓時一激靈,剛要發作,小妖精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空氣中彌漫著小妖精得意的笑聲。

我被這笑聲警醒,發現床頭櫃上的電話正響個不停,我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半夜三點鍾了,誰會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我昏昏沉沉地拿起電話,竟然是高嚴的聲音:“丁哥,出事了!”

我頓時驚坐起來問:“出什麼事了?”

高嚴壓低聲音說:“丁哥,中紀委專案組正在突襲大聖集團,有四五十個武警將大聖集團包圍了,整個東州市重要路口都被武警封鎖了,連梁市長都沒有通知,他們一定是衝齊胖子來的,齊胖子和你在一起嗎?”

我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麼快就動手了,幸虧齊胖子提前做了準備,我深知這個電話是梁市長讓高嚴打的,目的就是探一探齊胖子是否脫身,把準了高嚴的脈,我用安撫的語氣說:“應該出境了吧。”

高嚴將信將疑地問:“你確定?”

我猶豫了一下說:“傍晚時就打不通他的手機了,估計是已經在飛機上了!”

高嚴舒了一口氣說:“但願這小子脫身了,不然會有很多人跟著倒黴的。”

掛斷電話,我無心再睡,便試著撥通了鐵長城的手機,鐵長城一看是我的手機號,知道我為什麼打電話給他,開口便說:“則成,齊天已經脫身了,飛機起飛前他給我發了一個短信。”

我試探地問:“剛才專案組突襲大聖集團,你沒有參加?”

鐵長城情緒低落地說:“沒有,他們根本沒有通知我,”接著他長歎了一口氣,“則成,咱們都好自為之吧。”

按程序,專案組理應通知梁市長和鐵關長配合的,但是這兩個重量級的人物都沒有得到通知,說明專案組根本不信任這兩個人,這不是個好兆頭。

大約早晨六點鍾,我接到周中原打來的電話,他緊張兮兮地告訴我,昨晚專案組突襲大聖集團一無所獲,齊胖子跑了,現在正擴大抓捕範圍,整個清江省的出境關口重兵雲集,看架勢要出大事!

我用僥幸的口氣說:“老周,瞧把你緊張的,實話告訴你,齊胖子已經出境了,專案組是衝齊胖子去的,抓不到齊胖子能出什麼大事?”

周中原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便惴惴不安地掛斷電話。我知道今天注定是個不尋常的日子,為了及時得到消息,我到餐廳簡單吃了早餐後,直接去了辦公室,一上午我都沒離開辦公室,除了喝茶抽煙看報紙,我什麼也沒幹,我以為會有人向我通風報信,我迫切需要掌握專案組的一舉一動,但是一上午卻一個電話也沒接到,平時響個不停的手機和辦公電話仿佛欠費停機了一樣,辦公室靜得讓人心裏發瘮,中午很快就過去了,我由於心神不寧一點食欲也沒有,午飯根本沒去吃。

下午兩點鍾,有人敲我的辦公室,我控製住不安的情緒,喊了聲:“請進!”門開了,習海濤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我的對麵,不懷好意地說:“頭兒,我來是想告訴你個壞消息,鐵長城出事了。”

盡管我心裏一陣驚恐,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問:“昨天晚上還和我通電話呢,能出什麼事?”

習海濤得意地說:“今天上午被中紀委專案組雙規了。”

我吃驚地脫口而出:“怎麼可能呢?”

習海濤淡然一笑說:“怎麼不可能?你以為你把齊胖子放跑了,就萬事大吉了?難道你忘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習海濤顯然是來奚落我的,我強壓著怒火和驚恐質問道:“習海濤,你這是什麼意思?落井下石嗎?”

習海濤收起笑容說:“頭兒,你別激動嘛!不光是你,向齊胖子通風報信的大有人在,你們以為,隻要專案組抓不到齊胖子,什麼事都好辦,以為沒有齊胖子開口,死無對證,誰拿你們也沒辦法,依我看,你們是如意算盤撥錯了珠子,鐵長城被雙規了,難道還不說明問題嗎?頭兒,你冒死放了齊胖子,步鐵長城的後塵,怕也是遲早的事,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好自為之吧!”

“你……”我被習海濤氣得說不出話來,習海濤卻洋洋自得地向我罷了擺手,“拜拜了,頭兒!”然後揚長而去。

這個狗日的,簡直是欺人太甚了!我氣呼呼地在辦公室來回踱了十幾圈,也沒能平息心中的怒火,都說困獸猶鬥,我卻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奈。

一連幾天,不斷地有東州官員被雙規的消息傳來,我越聽這些消息,心裏越發毛,好在梁市長這棵大樹還在,這是我心裏略感安慰的唯一理由,隻要梁市長這艘大船不翻,我這個駐京辦主任就不會有事。

為了確認梁市長確實沒事,我每天都和那頂頂通個電話,每次那頂頂都信心十足地告訴我,她求五台山的師傅給梁市長算過,梁市長不僅官運亨通,而且可以進京為官,她師傅還說,盡管東州這場風暴來勢凶猛,但也不過是外強中幹,水過地皮濕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國部長、官部長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呀!那頂頂的話猶如精神安慰劑,每次我和她通完話,都覺得心神安寧不少。那頂頂畢竟是梁市長的心上人,我堅信他們之間每天都通信息,既然那頂頂如此泰然,說明梁市長有能力擺平這場劫難。

直到昨天,我打了一天那頂頂的手機,一直響,但沒人接聽,我內心的驚恐徒然升騰起來,我在駐京辦主任崗位上混了這麼多年,深知一個人的手機一打就通,但就是沒人接意味著什麼,隻有被專案組控製起來的人,手機才隻響沒人接。為了驗證我的判斷,我用公用電話又試了兩天,還是隻響沒人接。

我知道那頂頂出事了,正想給高嚴打手機驗證一下,高嚴卻給我打來電話,他告訴我,梁市長今晚進京,讓我接機,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問他梁市長進京幹什麼?他說見麵時再說,便匆匆掛斷了電話,聽高嚴的語氣就讓人緊張,我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我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感覺自己像孤獨的蜘蛛沾在絲網上,絕望地看著遠處一座座像囚籠一樣的大廈。太陽不時悄悄從雲層背後探出臉來,溢出的強光像探照燈一樣,像是在探尋什麼,我的眼睛被刺得眯成一條線,心裏被恐懼不停地撞擊著,以至於恨不得像柳玉琴那樣,一頭撞出去,以此結束毫無意義的一切。然而,當我試著往下看時,兩條腿不爭氣地發起抖來,內心的恐懼幾乎要將我淹沒掉,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一屁股癱在沙發上。

十九

我萬萬沒想到,梁市長走出機艙時,竟然戴了一副墨鏡,看上去很有點黑老大的氣派。但是由於是晚上,看上去讓人覺得很別扭。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梁市長戴墨鏡,很顯然是不想讓別人認出來,卻越發顯得乍眼。

一上車,梁市長親自給國部長家裏打電話,還好,國部長答應見他,於是連酒店也沒去,就徑直去了萬壽路甲十五號。路上,我從高嚴嘴裏證實,那頂頂被專案組帶走了,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梁市長才星夜進京見國部長。

車停到大門前,通過門衛給國部長家打了電話,平時都是秘書出來接,今天情況特殊,陸小雅竟然親自出來接我們。奔馳車停在國部長家的四合院門前,梁市長隨陸小雅進了院子,車裏隻剩下我和高嚴。

高嚴告訴我,今天上午周中原也被雙規了,雙規時,他要求去衛生間方便一下,市紀委林書記怕他耍花招,便和專案組一位處長親自陪他進了衛生間,在衛生間,周中原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半天也沒撒出尿來。突然,周中原冷冷地問:“林書記,帶衛生紙了嗎?我肚子不太舒服,恐怕得蹲一會兒。”就在林書記翻口袋找衛生紙之際,周中原猛地竄向窗口,抬腳就往外跳,幸虧專案組的那位處長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周中原的一條腿,把他從窗戶上拉了下來。搞得林書記虛驚一場。高嚴講得輕描淡寫,我卻覺得曆曆在目。心想,想不到周中原還有畏罪自殺的勇氣,要是輪到我,怕是早就兩腿篩糠了。

我實在擔心周中原的命運也落在我頭上,便試探地問:“高嚴,你估計這次梁市長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高嚴打馬虎眼地說:“丁哥,你覺得一個外科醫生既要給自己進行腹外科手術切除腫瘤,又要給自己做截肢手術,還要給自己換心髒瓣膜,這可能嗎?如果法律的準繩因鬥爭的需要或某位領導的喜怒哀樂可長可短可鬆可緊,那麼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高嚴的話讓我心中充滿難以言表的落寞,但也可能是快樂的絕望。我搖下車窗,和高嚴互相點了一支煙,我們默默地吸著煙,各懷心腹事地沉默著,已經是下半夜一點鍾了,梁市長還沒有出來的跡象,我模糊地望著眼前的黑暗,似乎嗅到空氣中有一股腐臭的氣味。

我送梁市長和高嚴住進昆侖飯店時,已經是下半夜三點鍾了,我發現梁市長從國部長家出來,情緒並沒有任何好轉,似乎更沉重了,我本以為他會透露一點與國部長談話的內容,但是似乎沒有值得透露的,一路上他一言未發,我也沒敢多嘴問。

安頓好梁市長,我心亂如麻地要告辭,梁市長突然叫住我說:“則成,明天上午和政言大師聯係一下,如果他有空,你和高嚴陪我一起去一趟龍泉寺。眼下也隻有求佛祖保佑了!”

梁市長最後這句話已經告訴了我一切,看來他已經無力回天,隻能聽天由命了。我覺得自己離開梁市長房間時,臉上的肌肉下意識地抽搐了幾下,我大概是想微笑著與梁市長告辭,卻沒笑出來,因此臉部肌肉顫抖了幾下。走出昆侖飯店時,盡管空氣很清新,我卻憋悶得透不過氣來,我用右拳捶了捶胸口,終於通透地放了一個響屁。

第二天我去接梁市長,發現一夜之間,他憔悴了許多,我進屋時,一個人正在桌子前寫著什麼,我湊上去看了一眼,發現梁市長在一張紙上寫滿了“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我雖然不通佛法,但當了十年駐京辦主任,沒少與北京各大古寺名剎的方丈住持交朋友,知道梁市長寫的是《心經》的話,本意是什麼我不明白,但總歸是祈求佛祖保佑,消災免難的意思。

我試探地問:“梁市長,佛祖真的能普渡眾生嗎?”

梁市長虔誠地說:“連毛澤東都說,共產黨就是信仰馬列主義這個‘佛’,毛主席為什麼把馬列主義比作‘佛’?因為馬列主義也好,共產主義也好,還不都是為了普渡眾生,讓我說,共產主義不如改為共禪主義,因為佛教是最講辯證法的。就拿《心經》來講,所謂‘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是辯證法是什麼?”

高嚴接過話茬說:“毛主席說,‘信佛教的人和我們共產黨人合作,在為眾生即為人民群眾解除壓迫的痛苦這一點上是共同的’。後來他還稱讚趙樸初,‘這個和尚懂得辯證法’。”

梁市長歎了口氣說:“這說明毛主席也承認,佛教與共產主義有相通的東西。可是有人卻說,黨員領導幹部求神拜佛是精神空虛,背離了馬列主義,豈有此理。讓我說,有信仰總比什麼也不信好,天底下哪兒有有信仰的人反倒成了精神空虛的人,而什麼都不信者精神卻是充實的,哪裏還有半點實事求是!好了,咱們該上路了,還是讓政言法師給咱們指點指點迷津吧。”

正值晚夏時節,108國道兩側的樹木顯得蒼翠繁茂,色彩歡快的田野和我沉重的心情形成強烈的反差,我猛然打了幾個噴嚏,心想一定是楊妮兒那個小妖精在罵我,遠處密林覆蓋的群山雄峰拱翠,我的胸膛裏卻萬壑堆雲。不知為什麼,往常駕車去龍泉寺,路上的風光很讓我受用,而此時沿途的自然美景卻令我生厭。盡管晴空萬裏,我卻覺得奔馳車剛剛駛出永恒的黑暗,正在向另一個永恒的黑暗駛去,但願龍泉寺是黑暗世界的出口,然而九龍峰之上雲霧繚繞,出口與深淵之間會不會有瞬息即逝的一線光明?

以前梁市長來龍泉寺,政言大師都會非常熱情地迎出山門,這次政言大師對梁市長的態度比往常冷了許多,不過是派了一個小沙彌迎出來,引領我們進了客堂,在客堂內,政言大師正襟危坐,一副嚴師的樣子,梁市長並未介意,畢恭畢敬地為政言倒了杯茶。

政言一邊呷著茶,一邊說:“色空,你來得太晚了。”

梁市長虔誠地問:“師傅,此話怎講?”

政言放下茶杯緩緩地說:“我曾經囑咐過你,諾大個北京城,隻有龍泉寺大年初一的頭一炷香最靈驗,為什麼?因為一千七百多年來,龍泉寺都是北京城最大的皇家寺院,當年乾隆皇帝為什麼給寺院裏千年的銀杏樹賜名為‘帝王樹’,就是因為龍泉寺的香火不僅靈驗,連樹都可預測廟堂之事。每年的大年初一,你知道有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爭著到龍泉寺燒頭柱香,九十九萬的功德你燒不起嗎?不是,說白了,色空,還是你心中無佛呀!這頭柱香別說九十九萬,就是九百九十九萬也未必預約得上,龍泉寺是佛門淨地,財大在這裏未必氣粗,東州大聖集團的齊董事長就很有氣魄,本來給你留著的頭柱香,讓他搶了先機,九百九十九萬的功德,現在看出靈驗了吧。”

我不解地問:“怎見得靈驗了?”

政言師傅雙手合十地說:“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正是因為年他初燒了頭柱香,才躲過了眼下的一場劫難啊!”

老和尚這一席話,說得梁市長、高嚴和我麵麵相覷。很顯然,政言和尚已經知道了東州官場大地震的事,老和尚消息之靈通令我們刮目相看。

高嚴迫不及待地插嘴問:“大師,如果梁市長現在補上這九十九萬功德,能不能彌補?”

政言擺了擺手說:“晚了,時辰已經錯過了。”

梁市長一籌莫展地問:“師傅,弟子這次來就是為了彌補過失的,難道真的不能補救了嗎?”

政言閉目養了一會兒神,然後微睜二目思忖著說:“俗話說,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講的是古時候,在雲南南部有一個小國,民眾篤信佛教。有一次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在深夜掙斷了鎖鏈和木枷越獄逃跑了。第二天清晨,官府發現後,立即派兵丁差役四處追捕。那個罪犯逃了一天一夜後已經精疲力竭,眼看追兵已近,他自知逃不掉了,便一頭撞進了一座寺院,這座寺院內供奉著佛祖坐像,佛像高大無比。罪犯一見佛像心裏悔恨不已,便抱著佛腳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磕頭懺悔道:‘佛祖慈悲,我自知有罪,從今以後,再也不敢為非作歹了!’不一會兒,他的頭就磕破了,弄得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正在這時,差役趕到,見此情景,竟被罪犯的虔誠向佛、真心悔過的態度感動了,便派人稟告了官府,官府也不敢做主,層層稟告,一直稟告到了國王,王國篤信佛教,赦免了罪犯。以老僧之見,你們也隻剩下臨時抱佛腳這一條路了。”

梁市長眼睛一亮說:“師傅,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到大雄寶殿之上,抱著佛腳懺悔就會得到佛祖的保佑?”

政言連連搖頭說:“龍泉寺最靈驗的是頭柱香,抱佛腳隻有無錫的靈山大佛最靈驗了,你們口口聲聲讓我指點迷津,去靈山大佛抱抱佛腳吧,阿彌陀佛!”

老和尚的話似乎給了我們一線希望,梁市長和高嚴都虔誠地燒了高香,借他們燒香之際,我向老和尚請教“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是什麼意思?老和尚雙手合十說:“這是《心經》中的四句咒語,念誦這四句咒,其效力等同於誦讀《心經》。意思是‘去啊,依無上妙智到彼岸’!”

聽了政言的解釋,我不解地問:“大師,都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難道一塊石頭靠自身的重量沉到了河裏,靠念經能讓這塊石頭浮上來嗎?”

政言淡淡一笑說:“都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瓜怎麼能得豆呢?”

老和尚如此一解釋,剛剛在我心中燃起的一線希望徹底破滅了。隻是在梁市長和高嚴麵前不敢顯露出來。

回來的路上,梁市長的情緒異常高漲,就像臨死前的人突然回光返照了一樣,他興奮地讓我回去後抓緊訂明天去無錫的機票,讓我和高嚴陪他一起去靈山抱佛腳。然後他讓我趕緊將車載CD打開,放他最愛聽的《大悲咒》,我趕緊照做,很快奔馳車內回蕩起法器齊鳴、唱經如儀的歌聲。

二十

次日清晨,我去昆侖飯店接梁市長時,一進房間,發現高嚴正在用電子測壓儀給梁市長測血壓。我關切地問:“怎麼,梁市長,不舒服嗎?”

梁市長皺著眉頭說:“早晨起來頭重腳輕,我估計是血壓上來了。高嚴,多少?”

高嚴一副吃驚的表情說:“梁市長,血壓太高了,高壓200,低壓110。”

我擔心地問:“梁市長,你這麼高的血壓,能去無錫嗎?要不咱們緩一天,先去醫院調一調?”

梁市長口氣堅決地說:“抱佛腳必須心誠,我沒事,吃點降壓藥就好了,高嚴,收拾東西,北京的交通到處都堵,咱們得提前一點,別誤了飛機。”

梁市長說這句話時,目光扭曲地令人發毛,仿佛一麵充滿裂縫的鏡子,從裏麵看到的是一團荒誕離奇和不堪的東西,我無法判斷這種扭曲的目光中是否有什麼特殊的含義,隻覺得心裏發涼,就像一聲顫抖的歎息,讓人陷入一種絕望的麻木之中。

登機前,我的手機響了,是省駐京辦主任薪樹仁打來的,他告訴我一個讓我心驚肉跳的消息,董梅已經被中紀委專案組雙規了,我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他說正在省委辦事,剛剛聽說的。我謝過薪樹仁之後,惴惴不安地上了飛機。高嚴似乎看出來我情緒有點不對勁,問我誰打來的電話,考慮到梁市長的血壓那麼高,一旦得知董梅被雙規的消息非出事不可,便掩飾說是白麗莎打來的電話,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由於梁市長抱佛腳的心非常虔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情緒上的變化。飛機一起飛,梁市長便酣然大睡,呼嚕嚕的聲音引得頭等艙幾名旅客投來驚異的目光。或許梁市長昨晚沒睡好,或許連日來的神經太緊張,太疲勞了,亦或許他相信隻要齊胖子抓不回來,一切都平安無事,更或許是他太相信政言大師的話了,以為隻要抱了佛腳,佛祖就會顯靈保佑,總之,梁市長好像這輩子沒睡過覺似的,如果不是如雷的鼾聲,誰都會相信他已經睡死過去了。

飛機抵達無錫機場時,剛好是中午,一走出進港大廳,就覺得熱浪滾滾,想不到已經是夏末初秋,無錫仍然這麼熱。本來可以在機場內吃午飯,梁市長不同意,非要趕到靈山素菜館吃素麵,我和高嚴也隻能餓著肚子依了他。我們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馬山鎮,想不到半路上梁市長非逼著出租車司機找賣烏龜的市場,出租車司機問,“沒有烏龜,有甲魚可不可以?附近有一個專門賣太湖水產的市場,裏麵有太湖甲魚。”梁市長高興地同意了。我問梁市長買甲魚幹什麼?梁市長十分虔誠地說:“到了佛祖腳下,當然要放生了!”我聽了以後心裏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甲魚不就是俗稱的王八嗎?敢情我們大老遠趕來就是給烏龜王八放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