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凡
散文,在我國文學史上有著優良而悠久的傳統,散文的天地又十分廣闊,特別是“五四” 以來,散文之作,更是浩如煙海。幾乎所有從事文學創作的人,小說家、詩人、劇作者,以至其他領域的學者專家,都或多或少留下過他們的名篇佳什,可見作為一種文體,散文是怎樣獲得了廣大作者們的“偏愛”。
正因如此,對於什麼是散文,散文具有什麼明顯的內蘊和形式上的特征,也就議論紛紜,各有見地了。清桐城派的散文大家劉大櫆以古代散文的兩大傑作為代表,下了這樣為文之道的界說:“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情不可以顯出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莊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記》之文也。”(《海峰文集》)這確實是言簡意賅,深得個中三昧。但到了現代,由於散文的發展,有人認為,散文應分成抒情的、敘事的、哲理的,但又有人認定,散文隻能抒情、敘事,而不能“暗示某種哲理”。
這樣的爭論仍要進行下去,然而,優美的散文,決不會因為這種爭論而無更多樣的創造。的確,散文離不開抒情與敘事,同時也不應當排斥每位作家以至每篇作品的有所側重。不過,散文的上乘之作,卻總是自然地融抒情、敘事、哲理於一體的。以魯迅的兩本散文集來看,《野草》似是側重於“即物以明理”,《朝花夕拾》則是側重於“即事以寓情”。但就其內涵來講,無論是“即物”還是“即事”都蘊含著作者飽滿的詩情和豐富的想象。所以,歸根結底,離開感情和想象,就不可能有美的散文。而每一位作者對任何一種事物的感情和想象,又都渲染著他所獨有的生命的綠色。否則,不管用多少花哨的詞彙,美麗的裝點,都不會使他的作品寫出新意,更不會給讀者以沁人心腑的感動。
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楊彙泉同誌的《湘江北去》,為散文的多樣特征作了很好的注腳。收輯在這本集子裏的《芝麻官餐館》,曾經發表在《湖南日報》副刊上,不久前,剛剛獲得了“第六屆全國報紙副刊好作品”散文一等獎。這是一篇熱情洋溢的知人論世的散文佳作,但“物我一境”,如果楊彙泉同誌沒有他自己的經曆,也是寫不出“芝麻官”這樣的既散發著時代芳香,又寓有沉重美感的境界的。
“精騖八極,心遊萬仞。”作家的寫作,總是離不開他所生存的時代的聲色光影,也避不開他自己腳下的土地和呼吸的空氣。楊彙泉同誌,是我的同代人。他的一生,是伴隨著新中國的血與火的洗禮、新生、發展、災難一起成長直到今天,神州大地重現勃勃生機,進入千帆競發、萬馬奔騰的改革開放時代,他都不僅參與其中,而且長期奮鬥在第一線。楊彙泉同誌不是搞文學的,或者可以說,是一生在從政。因而,在他抒發的喜怒哀樂的文字中,不隻出乎於情,動之於心,而且蘊藉著他對人生、社會、世界的深切的透視和了解。
我很喜歡這本集子裏的《母親墳前的懺悔》,盡管這是一篇樸實無華的文字,並帶有作者自傳的性質。但它少雕琢,不造作,傳真情,發自然。娓娓道來,直抒胸臆,不禁使我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它們雖然內涵和風格是很不相同的,但那動人心弦的真摯的情意,卻並無二致。我所感受到的,作者寫的不隻是自己的母親,那隱喻中的災難祖國的命運,更是它深層的意蘊。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曆來被認為是散文作家獲得營養,汲取源泉,使創作得以勃發的重要條件。這本集子裏的三十幾篇作品,多數是記述了祖國的山山水水或異國的風情見聞,從第一輯的文章來看,無論是作者舊地重遊的《重遊桃花源》、《澧陽平原情思》,還是新地新遊的《黃山雲霧行》、《盛世如花》,雖然都是以山川風貌為題材,卻又並非一般的探幽訪舊的山水遊記。在作者的筆下,山川風物,名花異卉,實是借景抒情,別具意味。劉勰有雲:“登山,則情滿於山;臨海,則意溢於海。”思接現實,視通萬物,作者的心思,是遠在山川之外的。這何止是行萬裏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