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1 / 2)

這些年,田蚯蚓收入頗豐,連賣專利帶效益分成,還有飛來的遺產,一共攢下了一億七千萬多一點兒。他留給小凡高一百萬,準備讓他到真凡高生活過的地方去朝聖。他也留給蘭蔻蔻一百萬,本來想給她買鑽戒,後來才發現這已經沒有可能,他想讓她作為二人轉研究基金,把這項黑土藝術很好地傳承下去。豐老媽、水刀螂、劉大麻子、陳薩滿……多多少少都留了一點兒。那個一億七千萬的整數,是要建一座連接兩岸的跨江大橋,可是,那是個浩大的工程,他的錢遠遠不夠,最後還是單超智出麵和鄰省融資,找大企業化緣,才把這件本來應該排在五年之後再辦的事兒敲定下來了。田蚯蚓在遺書上說,他這麼做,沒有惠民濟世的本意,千萬別給他的境界拔高,那隻是要兌現一個遙遠的諾言:小時候曾答應過一個他心裏喜歡的女孩子,說是要從江麵上走過來接她。這一輩子,他隻潛心研究東北大米,初衷是為了父母,後來就是為了一場荒唐不經卻又醒不過來的迷夢。他因此得到了未來大橋的命名權,名字已經起好,就叫如龍橋。而他鼓搗出來的白毛猴大米,已經廣為播種,多有傳人,用不著他再操心了。

這真是一個堅韌到殘忍程度的謎底,我們的田蚯蚓居然能藏得這麼深,多年背負著誤解和罵名,連一絲口風都沒露過。我們一邊哭他,一邊罵他。這個聰明的傻子,聰明得讓人不可置信,卻又傻得如同一個石頭碌碡,簡直一竅都不開。而江那岸的蘭蔻蔻得知了這個揭曉的謎底,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我們一麵沿著鬆花江的流向尋找,一麵張羅著開追悼會,這一回,田蚯蚓總算坐到了龍傘下,不過那已經是個遺像了。這個消息一直瞞著小凡高。過了好幾天,洪水退了,仍然沒有田蚯蚓的消息,這才決定,讓張化隆通知他。

張化隆哽咽著聲音說,小凡高,你必須挺住,你爸爸他……

小凡高說,張叔叔,你直說,我能挺住。

張化隆說,你爸爸……有可能犧牲了,就是說,他為國捐軀了。

小凡高靜默了一會兒說,你們悲痛得太早了吧。我們田家人總愛大喘氣。我爺爺一口氣憋了十四年,我爸爸就不能憋個十天八天的?我爸特能裝,他這人最誠實,也最能撒謊,你們很可能被他騙了!

不相信田蚯蚓死了的還有陳薩滿,他拿出一堆破爛玩意,當著我們的麵,來了個馬後課,說田蚯蚓就是龍命,龍得水,肯定不會死的。就算他不是龍,可也是蚯蚓,蚯蚓斷了還能再生,隻要有土就行。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在迎合大家的良好願望,但也希望,他一語成讖,真能算對了。

天氣終於轉晴了,彙源城裏還殘留著洪水的印記,一些孩子模仿著紅色芭蕾舞劇《白毛女》的樣子,踮起腳尖,把雙手伸向天空,縱聲高唱:太陽出來了,喲嗬咿喲嗬……所有的店鋪又重新開張了,生活又進入了原來的軌道,惟有田蚯蚓的像框還擺在龍傘樹下,因其生死不明,日甚一日地折磨著父老鄉親。龍傘下已經有人獻花了,一枝枝駁雜鮮花,紅的藍的的黃的白的……都是人們跑出大老遠,從沒過水的曠野裏好不容易采來的,擺成一個滿滿登登的小丘,借以表達祝福或哀悼。伏波寺的黃銅大鍾又敲響了,喇嘛們做著法事,對於田蚯蚓而言,祈禱和超度的意義也是朦朧而雙重的。辛可樂拉開了架勢,要為田蚯蚓做三百行的長詩了,是英雄頌歌那一類,隻是遲遲沒法下筆。這樣的詩一般都很費煙,他把自己都熏得眼淚汪汪,可就是找不準田蚯蚓的靈魂之核。也就是說,這一輩子,他們結伴同行,他卻從來沒能弄懂他,而且他離英雄的定義太遠,身上有這樣那樣的怪癖和痼疾,常常讓人不可理喻。

李億關在看守所裏,是個向陽而幹爽的房間,相當於賓館的總統套房,而且還沒有臭蟲,這都是家鄉最後的關照,很快就要遞解到別處去了。他從外麵的大喇叭裏得知了田蚯蚓的消息,一麵號啕大哭,一麵以頭碰牆,說咋不讓我替他,該死的人死不了,不該死的人卻死了,老天太不公道!全國著名的大律師周鐵嘴已經發了律師函,決定親自為李億做無罪辯護,他認為這根本就不是集資詐騙,這就是一場聚眾賭博,一個人跟千萬個人賭,在棋牌界,這樣的人就該是超特級國際大師了。賭博隻能算是治安違法,不能算經濟犯罪和刑事犯罪,沒收賭資,蹲幾天拘留,令其戒賭,也就完事了。李億還不知道,他這位軍訓總是脫靶的老民兵,這一次竟然首發命中,而且隻有那麼幾天,小芳就有了妊娠反應,嘔吐得一塌糊塗,打破了此前所有孕婦的記錄。家裏人讓她把這個孽種做掉,可她堅決不幹,她說,李大大的種也不是一般的種,正著說反著說,都是很寶貴很珍稀的,我得把他留著,讓李大大後繼有人。她根本就沒拿那五萬塊錢,也沒把李億的記事本燒掉,這都是令我們錯愕不解的事情。

小芳說到做到,打了一張車票,就到省城去了。她要去找單嫂,讓資深的婦產科大夫給開點兒保胎藥。碰巧的是,她在車上遇到了豐贍,他要到省城醫院去探望住院的媽媽,再找當省長的單叔叔把工作的事一捎解決了。水刀螂覺得單超智在抗洪中的表現十分感人,還托他帶了兩隻甲魚給他補身子。鬆花江盛產甲魚,可老百姓都叫王八,這也是沒法訂正的事。豐贍不能送到省政府去,就送到單嫂這來了。他並不知道單嫂就是李桂珍,隻知道她是李大夫,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豐贍還對隱蔽的攮子心存戒備,就簡單化了裝,戴了一個很大墨鏡。因為我們的單嫂不再做“對口”工作,小芳也就不必像煙葉那樣劈開了,單嫂隔著衣服,這揣那摸的,不過,也照例戴著口罩,這讓他們誰都沒認出對方。那兩隻醜類伸腿拉胯滿地亂爬,形象十分瘮人,把單嫂嚇得直拘攣,而且她是事媽,不壓事總起事。她想起遊泳館裏的那場不愉快的遭遇,就很多心,覺得水刀螂肯定要銜恨報複,內中必有寓意。單嫂說,我這輩子規規矩矩的,也被讓老單當王八呀。再說,我想搞破鞋,也得有人接活呀,這是啥意思嘛!同事就笑。同事說,這意思你還不明白,連我都明白了。單嫂還要追問,同事說,那就是一隻烏龜再加一隻烏龜唄。單嫂的智力缺陷就暴露無餘了,她怎麼都沒往雙龜(規)上聯想,而且到了這個時候,這位賢內助居然還沒發覺存折的事呢。她說,一隻烏龜再加一隻烏龜,那就是兩隻烏龜唄,這有啥好說道的!再說,這明明就是王八,根本就不是烏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