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算喜劇的開場(1 / 3)

“各位,請往這邊,請看這邊。”講解員劉練傻傻地斜披著“誌願者”藍底白字綏帶,搖著小旗,領了十幾名隨時化身好奇寶寶的參觀者,在“花環技術展覽館”裏時走時停。

正值盛夏,室外大太陽曬得地麵發燙,展覽館裏空調猛打,也敵不住人們的熱情。劉練圓潤的麵龐上有著些許汗跡,口舌感到些微幹燥,卻依然敬業地忙前忙後,回答老老少少參觀者的各種問題,還得如同牧羊犬般細心地將他們聚攏以免被人群衝散。

“小胖子嗬,來再給我們講講這個,哦,‘生物工程改性銀’。”某慈祥的老奶奶笑嗬嗬地招呼劉練。雖然心裏對“小胖子”的稱呼萬分不爽,但老人家並無惡意,笑容反倒分外親切,他還是顛顛地走了過去,稍彎下腰湊近些,用不大不小的清朗嗓音配合著手勢介紹起來:

“前麵說過花環設備收集記錄腦電波信號,需要非常精細的微型探針,‘生物工程改性銀’就是探針材料的一種,最常見最重要的一種。”劉練臉上分明有種自豪,“我們培養一些特別的工程細菌,讓它們當微型工人,在培養液裏替我們將銀離子組裝成微小的空心銀管……”

老奶奶皺起眉頭:“細菌啊,那不會讓人生病嗎?”

“不會的,那些細菌對人無害的。而且工程細菌與外界環境完全隔離,沒機會傳播。”劉練笑答,心裏暗道這些小小“工人”連工錢都沒,工作完成後就被溶菌液洗掉了。

老奶奶還待再問些什麼,卻被一旁自己的小孫女拉著,往另一邊展台走去,隻無奈地對劉練點點頭。

微胖的講解員左右看看,暫時沒有其他遊客招呼,於是也跟上去,如數家珍般一一介紹被封在玻璃罩裏的展品:

土裏土氣的第一代商品級花環終端頭盔,

花哨的《法師帝國》網遊定製版,

外殼全透明、輕巧精密的實驗室版,

具有劃時代意義卻毀譽參半的第二代花環終端虛擬實境倉,

真正實用的第二代花環終端頭盔,

花環技術靈魂人物徐傳宏教授簽名紀念版……

作為鐵杆花環粉絲的劉練講得分外投入,各種終端的細微差別,一、二代花環設備使用時的直觀體驗,技術背後的奇聞逸事都能娓娓道來,參觀者們聽著倒也津津有味。

送走了這一隊遊客,劉練舒了口氣,拍拍肚子自嘲地笑了笑,正準備去員工休息室坐一會兒,卻聽得綁在左手腕的通訊終端嘀哩嘀哩叫喚,有電話打了進來,隻好戴上耳麥接聽——之前他嫌熱嫌累贅沒戴,全憑自己腹中一口中氣作得講解。

電話說了沒幾句,劉練原本還算陽光的臉陰沉下來,道了聲回見便匆匆掛斷。他尋到此處誌願講解員的領隊:“李老師,我家裏有些事,恐怕得先走了。您這裏沒關係吧?”“老師”隻是客氣的稱呼,那領隊並非真的老師。

“哦,小劉你……”李老師四下張望,“沒事沒事,你先走。下一班人很快就到了。”

交卸下講解員的裝備,尤其那傻得冒泡的綏帶,劉練從展覽館的員工通道出來,一時間險些被毒辣的太陽曬暈,定了定神,急匆匆往停車場走去。

灰白色的混合動力汽車是城市裏最普通的款式,行駛在滾滾車流中毫不起眼,非高峰時段道路不太擁堵,劉練還是花了近三刻鍾才回到家中。

放任汽車自己尋找停車位,他乘電梯上樓,些微的晃動似乎加劇了他心中的忐忑,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電梯停在16樓,他走出電梯箱,房門早已為他自動打開——整個16樓是個大平層,不是劉家人或者劉家的客人,電梯根本不會停在這一層。轉過玄關,客廳裏的兩人讓他稍覺心安。

“爸!”他向背朝自己坐在沙發上的中年人說著,正要走過去轉到父親正麵,經過立在一旁的青年身邊時,還不忘點頭致意,“姐夫好!”

隻見年過半百的父親鐵青著臉色,捧著茶盞微低著頭,卻不理會自己,劉練心中不由猛地一沉。再瞧自己所謂的“姐夫”,似乎也不對勁兒——那隻是姐姐的現任男友罷了,姓海名潮生,往常自己若稱呼他為姐夫,他便會頗尷尬地擺手,說叫他海哥、小海哥就行,可現在卻全無反應,坦然接受了?

枯立了半晌,正想問為什麼急召自己回家,卻見父親向海潮生揮了揮手,後者走上前,沉默地遞給劉練幾頁紙。

《親子鑒定報告》幾個字讓劉練瞳孔緊縮,略顫抖地直接翻到最後,看到“具有生物學父子關係可能性小於0.1%”的結論,他的臉脹得通紅。報告中被鑒定者是匿名,隻記了性別年齡等,但劉練很容易猜到那就是自己和父親,不,“父親”。

不對,肯定哪裏不對,劉練的思維高速運轉,往日生活中諸多細節線索在腦海裏流轉拚接,他眉頭緊皺,雙目變得深邃而冰冷,脹紅的臉色居然又漸漸回複正常。

“海潮生!”劉練忽然開口質問他的“姐夫”,“你弄這個是什麼意思?”又抖了抖手裏的紙張,“你以為我沒見過正規的親子鑒定報告嗎?”因為緊張和一絲莫名的興奮,劉練專注於海潮生的表情動作,卻忽略了躲藏在茗茶霧氣之後、不知何時抬起頭來的父親那饒有興致的探查目光。

海潮生未曾料到劉練直接向他發難,支吾了兩聲,辯道:“我……我……這報告當然有效,我拜托朋友做的鑒定,程序上可能有缺漏,但——”

心中有數的劉練無意同他爭辯真假,卻上前一步歪斜著頭,以觀察稀罕物的眼神上下打量海潮生,緩緩問道:“你弄這個,我姐知道嗎?”海潮生哆嗦了下。劉練又逼上一步,一口氣再問:“你身為人力資源經理,私自拿員工的血樣去做什麼見鬼的親子鑒定,你準備怎麼向我姐,也就是你的頂頭上司,總經理劉縵小姐解釋?”

看著海潮生那熟悉卻變得陌生的臉上表情不斷變化,吞吞吐吐答不上完整的句子,額頭上淌下豆大的汗珠,聽到劉縵兩個字眼中居然還流露出驚恐與茫然,劉練搖搖頭,頓時覺得這蠢貨十分無趣——這家夥竟然如此天真,以為一紙荒唐錯漏的鑒定報告就能離間劉家父子和姐弟,也不想想人都還活著,隨便做個檢測就能戳破這莫名其妙的鑒定報告,不明白他圖什麼。

至於萬一報告是真的?劉練看海潮生畏縮的表情就知道絕無可能。何況劉縵、劉練姐弟的長相都是公認的“肖乃父”,上中學生物課時劉練還總結過父親姐弟三人都具有的單基因遺傳性狀七、八條之多;脾氣秉性更是一脈相承,還都特別討厭蠢貨。

這家夥沒治了,劉練在心裏給海潮生下了判語,把報告紙甩在他臉上,轉而問仍在悠閑地品茶的父親:“劉縵在外地出差,還沒回來嗎?”肯定沒回來,不然海潮生不敢這麼跳。

嗯,沙發上的中年人隻是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

“那我也搬出去吧。”劉練平淡地說著,不等父親應答便轉身回自己房間收拾東西。中年人終於不再麵無表情,他抬起頭看著兒子的背影,稍稍眯著眼而讓皺紋盡顯,少許不舍一閃而過,轉而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欣慰的笑容。

海潮生呆呆地站在客廳的一角,對父子二人的表現不明所以,隻敢腹誹這兩個神經病。

沒太多東西需要收拾,隻是幾套**褲、一身休閑裝、幾樣洗漱用品罷了,統統塞進一個大背包裏;最新款花環終端裝箱帶走,其他收藏品隻能暫時放在這裏了。

劉練微笑著走出來時神采奕奕,仿佛不是正被趕出家門,卻是去旅遊一般。劉爸也一直保持著笑容,隻是看到劉練手中提著的花環設備,終歸露出了些許失望的神情。

“劉櫟老先生,請一定保重身體。”劉練微紅著眼萬分鄭重地同父親道別。

“好!”到底大老虎道行深,劉老先生隻重重地應了一聲,將激動的情緒隱藏在不住扇動的鼻翼之下,轉頭吩咐愈發呆傻的海潮生,“替我送送劉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