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變·一(1 / 3)

趙老板清早起來,滿麵帶著笑容。昨夜夢中的快樂到這時還留在他心頭,隻覺得一身通暢,飄飄然像在雲端裏蕩漾著一般。這夢太好了,從來不曾做到過,甚至十年前,當他把銀條銀塊一籮一籮從省城裏秘密地運回來的時候。

他昨夜夢見兩個銅錢,亮晶晶地在草地上發光,他和二十幾年前一樣的想法,這兩個銅錢可以買一籃豆牙菜,趕忙彎下腰去,拾了起來,揣進自己的懷裏。但等他第二次低下頭去看時,附近的草地上卻又出現了四五個銅錢,一樣的亮晶晶地發著光,仿佛還是雍正的和康熙的,又大又厚。他再彎下腰去拾時,看見草地上的錢愈加多了。......倘若是銀元,或者至少是銀角嗬,他想,歡喜中帶了一點惋惜......但就在這時,懷中的銅錢已經變了樣了:原來是一塊塊又大又厚的玉,一顆顆又光又圓的珠子,結結實實的裝了個滿懷......現在發了一筆大財了,他想,歡喜得透不過氣來......於是他醒了。

當,當,當,......壁上的時鍾正敲了十二下。

他用手摸了一摸胸口,覺得這裏並沒有什麼,隻有一條棉被蓋在上麵。這是夢,他想,剛才的珠王是真的,現在的棉被是假的。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睡在床上,用力睜著眼,踢著腳,握著拳,抖動身子,故意打了幾個寒噤,想和往日一般,要從夢中覺醒過來。但是徒然,一切都證明了現在是醒著的;棉被,枕頭,床子和冷靜而黑暗的周圍。他不禁起了無限的惋惜,覺得平白地得了一筆橫財,又立刻讓它平白地失掉了去。失意地聽著呆板的的答的答的鍾聲,他一直翻來覆去,有一點多鍾沒有睡熟,後來實在疲乏了,忽然轉了念頭,覺得雖然是個夢,至少也是一個好夢,才心定神安地打著鼾睡熟了。

清早起來,他還是這樣想著:這夢的確是不易做到的好夢。說不定他又該得一筆橫財了,所以先來了一個吉兆。別的時候的夢不可靠,隻有夜半十二時的夢最真實,尤其是每月初一月半--而昨天卻正是陰曆十一月十五。

什麼橫財呢?地上拾得元寶的事,自然不會有了。航空獎券是從來舍不得買的。但開錢莊的老板卻也常有得橫財的機會。例如存戶的逃避或死亡,放款銀號的倒閉,在這天災人禍接二連三而來,百業凋零的年頭是普通的事。或者現在法幣政策才宣布,銀價不穩定的時候,還要來一次意外的變動。或者這夢是應驗在......

趙老板想到這裏,歡喜得摸起胡須來。看相的人說過,五十歲以後的運氣是在下巴上,下巴上的胡須越長,運氣越好。他的胡須現在愈加長了,正像他的現銀越聚越多一樣--哈,法幣政策宣布後,把現銀運到日本去的買賣愈加賺錢了!前天他的大兒子才押著一批現銀出去。說不定今天明天又要來一批更好的買賣哩!

昨夜的夢,一定是應驗在這上麵啦,趙老板想。在這時候,一萬元現銀換得二萬元紙幣也說不定,上下午的行情,沒有人捉摸得定,但總之,現銀越缺乏,現銀的價格越高,誰有現銀,誰就發財。中國不許用,政府要收去,日本可是通用,日本人可是願意出高價來收買。這是他合該發財了,從前在地底下埋著的現銀,忽然變成了珠子和玉一樣的寶貴。--昨夜的夢真是太妙了,倘若銅錢變了金子,還不算希奇,因為金子的價格到底上落得不多,隻有珠子和玉是沒有時價的。誰愛上了它,可以從一元加到一百元,從一千元加到一萬元。現在現銀的價格就是這樣,隻要等別地方的現銀都收完了,留下來的隻有他一家,怕日本人不像買珠子和玉一樣的出高價。而且這地方又太方便了,長豐錢莊正開在熱鬧的畢家(石契)上,而熱鬧的畢家(石契)卻是鄉下的市鎮,比不得縣城地方,''''容易惹人注目;而這鄉下的畢家(石契)卻又在海邊,駛出去的船隻隻要打著日本旗子,通過兩三個島嶼,和停泊在海麵假裝漁船的日本船相遇,便萬事如意了。這買賣是夠平穩了。畢家(石契)上的公安派出所林所長和趙老板是換帖的兄弟,而林所長和水上偵緝隊李隊長又是換帖的兄弟。大家分一點好處,明知道是私運現銀,也就不來為難了。

\"哈,幾個月後,\"趙老板得意地想:\"三十萬財產說不定要變做三百萬啦!這才算是發了財!三十萬算什麼!......\"

他高興地在房裏來回的走著,連門也不開,像怕他的秘密給錢莊裏的夥計們知道似的。隨後他走近賬桌,開開抽屜,翻出一本破爛的增廣玉匣記通書出來。這是一本木刻的百科全書,裏麵有圖有符,人生的吉凶禍福,可以從這裏推求,趙老板最相信它,平日閑來無事,翻來覆去的念著,也頗感覺有味。現在他把周公解夢那一部分翻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