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戀愛了(1 / 3)

q�9�d�平南中學的空氣突然緊張了。學生們三個一群,四個一群的聚集在不同的地點,低聲地談論著同一個問題,在各人的臉上,顯現著好奇,驚愕,懷疑,憂鬱,悲哀,憐憫,嫉恨,憤怒,因為,他們戀愛了--蘇先生和康女士。

怎樣發生的呢?是真愛情還是假愛情?蘇先生可曾娶了妻子?有過愛人沒有?康女士可有別的戀人?曾經和別人訂了婚沒有?這種種,便是大家從早晨到夜間所研究的唯一的功課。

\"先生和學生戀愛,是天下奇聞!\"散學後,在柳樹底下,方同學憤然對大家說,\"先生比我們學生高一輩,好像父母叔伯。天下沒有父母叔伯可以和子女子侄戀愛的道理!哼!顛倒人倫!\"

\"我們請他來教書,是教我們大家!\"張同學這樣的說,\"他應該把他的全副精神放在我們大家身上!現在,他居然和康女士戀愛起來,把他的精神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那他顯然是把我們丟開了!\"

\"我倒不是這樣意見,\"密司彭皺著憂愁的長的眉毛,說,\"隻要是真正的戀愛,我以為先生和學生不成問題?\"

\"哼!\"方同學瞥了密司彭一眼,憤然接續了下去,\"倘若他家裏已經有了妻子呢?\"

\"那也得看他們有沒有愛情?\"一個嬌小玲瓏的密司潘紅著臉說。

\"那麼嗬!那麼,照兩位密司的意見,我們不該反對,應該讚成嗎?\"

張同學有點生氣了。他的第一句話本想說出別的意思來,但話到喉嚨裏,又突然留住了。於是他隻問了這一句話。

\"讚成?反對?我還沒有想到,不過這是一個很該注意的問題。\"密司彭憂鬱的說。她是一個善於憂愁,一切慎重的女孩。

\"一個問題的發生,我們應該有我們自己的判斷,\"方同學嚴厲的說,\"不是反對便是讚成,不是讚成便是反對,決沒有模棱兩可的!現在,這問題已鬧得全校鼎沸了。我們和康女士同班,又很接近,我們得早一點決定我們的態度。這裏的同學既然有幾位沒有決定,又有幾位沒有表示,我們還是去問問夏老師的意見吧!\"

\"不錯嗬!夏老師一定會有更切實的意見的!\"密司潘高興的叫了起來。

\"去吧!去吧!\"大家都同意了。

夏老師是平南中學最得學生信仰的一位教師。他有一個瘦長的身材,細長的脖頸,一副清秀的麵貌,兩顆流動而閃爍的眼珠,尖削的下巴上長滿了胡須,很像是因為他剃得太勤快,和天天放在桌上的鉗子用得太多了,所以即使連根拔了去,卻愈加蔓延得多了。但因此,他也就愈加令人起敬:活潑的眼珠和清秀的麵貌代表著他的青春,短黑的胡須,象征著他的學問。從他的細小的嘴裏,吐出來的話常帶幾分滑稽的意味,在滑稽中又含著尖刻,他雖然隻在平南中學校擔任地理課,但關於文學方麵,上自孔子刪《詩經》,屈原作《離騷》,下至胡適博士倡文學革命,辦《新青年》,都像親身經曆過一樣,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莎士比亞是英國人,哥德是德國人,托爾斯泰,杜斯退益夫斯基,屠格涅夫是俄國人,大仲馬,小仲馬,巴爾紮克,是他不僅知道他們的原名的寫法,他還記得每個人的生卒年月,或竟至時日。關於這些人的作品,他是讀了很多的。而且,不但讀了很多,他自己也還會提起筆來,寫幾首詩,一點點隨感\"黑線\",便是他的筆名,如同大家所知道的。這種種,便是他為學生們所信仰的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他好客。他喜歡學生到他家裏來。瓜子,花生,糖,餅幹,有時一點咖啡,酒,麵,飯,甚至魚和肉,是永不會缺乏的。他的兩顆活潑的眼珠一見了人,就知道這個人有著什麼樣的情緒,到他這裏來需要什麼。例如,倘若張同學籃球丟得疲乏了,回家時懶洋洋地走過夏老師的門口,不知不覺的走了進去,往他的桌子邊一坐,喘著氣叫老師,他就會說:\"疲乏了吧,--這裏有舒適的帆布椅!\"又如,倘若方同學心裏苦惱了,悲哀了,一走進夏老師的門,夏老師就一眼看出了:\"苦惱嗎?人生幾何!嗬,喝幾杯葡萄酒吧!\"又如密司潘和密司彭倘若用功過度了,眼邊起了黑圈,夏老師就會誠懇的勸告說:\"哈,好孩子,求學固然要緊,但你們也該愛惜你們的身體嗬!這樣年輕的\"於是這各種的話就給了各個人不同的安慰。有時聽了他的話,密司潘和密司彭的眼眶裏竟至充滿了眼淚。因這緣故,學生們對夏老師的信仰愈加深了,每一個人的腦子裏,好像在信仰之外,還築成了一道堅固的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凡遇到什麼疑難的問題,去問夏老師。

\"有了什麼事吧?這許多人一起來\"夏老師一瞥見他們,劈頭就是這樣說。

\"自然,我們有根重要的問題,來請教老師。\"

\"是學校裏的事吧?嗬嗬,請坐!請坐!想必也於蘇先生有點聯係嗎?\"

\"老師怎的就猜到了呀?\"密司潘露著驚異的目光,高興的說了。

\"青年人除了戀愛問題,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更緊張呢!哈哈,坐下來吧!\"

大家都圍著夏老師的長方桌坐下了。這裏一共是八個人,連夏老師在內,四邊一排:左邊第一個是夏老師,張同學,方同學,密司彭,夏老師對麵是密司潘,李同學,萬同學,陳同學。夏師母,一個幹枯的,瘦削的女人,立刻和往日一樣的,殷勤地端了茶,爪子,花生米出來,隨即又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