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倘能常把眼光向外望望,看見別人以國家的威力來壓迫我們,侮辱我們,我們便不應該在國內自己對自己人妒忌,傾軋,搗亂,鬧意見,營私利,應當眾誌成城,建立強有力的國家來抵抗外侮。彼以群來,我們也須以群往,始能抵抗得住,決不是少數個人摩拳擦掌所能爭得氣出的。
江北人三字
江北人三字,已給我們腦海裏留了很壞的印象。籍貫是江北的人,在談吐間是嚐盡冷譏熱嘲,尤其是在街上行走的時候,竟像亡命之徒,回到故國警備森嚴的都會,重謀起事一般的懷著鬼胎,比旅居異邦的僑民之被人家輕視,還要難受;這是我數月以來親身經曆的況味。
當然江北人不盡是漢奸,少數“害群之馬”,把整個的江北都拖下湯鍋,殃及池魚,是多麼痛心的事!不過我們要溯本窮源,追求所以使他們做漢奸的環境。我這次回故鄉——泰興——看到農民生活的痛苦,工商業的凋敝,交通的阻滯,教育的腐敗,一切的一切,無非緊迫他們去做漢奸。“衣食足而後知榮辱”,這樣貧苦到了極點,愚頑到了極點的人民,怎能叫他們不喪心病狂,微利熏心呢!
我這裏所說的,隻是江北一隅,在敝縣以北,如泰縣,興化,鹽城,阜寧等處,更是百孔千瘡,不可收拾;所以我認為諄諄的宣傳,懇摯的勸告,功效都等於零,急待解決的,就是如何舒裕民生?如何灌輸知識?使知有國,使能知恥,做一個有血氣的人民,這才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中略)
寫到這裏,已是涕淚交並,方寸欲碎,可知江北人中之所以多漢奸,我輩蓋亦不能辭其一部分之咎,深望今後各地江北同鄉會,能對症下藥,謀徹底的補救,知多言無益,毋事紙上之空談,則幸甚矣。
秉 謙
按:周先生對於江北貧苦民眾之憤慨,我們一樣的深表同情。現在政府當局一來就責備國民愛國,其實一般國民在苛政之下之倒懸苦況,並不知有國與無國究竟有何分別,益以教育幼稚,或甚至無教育可言,當然眼光淺近,如何知愛?但是這是一般民眾而言,卻不能為漢奸作一概的辯護,因為此次滬變中的漢奸巨頭大半都是浴室老板,躋身於小小資本家之列,其甘心為虎作倀,實屬恬不知恥,並非由貧困所迫,所以無可曲恕。
有什麼可笑?
我是一個甘肅人;為了苦於經濟,雖然不是《生活》的定戶,但由借閱和圖書室的供給,倒也是一個《生活》的讀者。我個人愛護《生活》和敬佩先生的心,也可謂與《生活》的曆史同日並增,可是七年來的《生活》什麼都談論到了,隻是關於西北的社會少發言論;這當然因為西北的交通不便,消息蔽塞,致先生無從談論起,所以也不甚注意。其實人間的一切慘酷悲痛的活劇,在那蔽塞的無人注意的地方,也扮演得有聲有色!(中略)
這次《生活》的新年特大號上忽然提到了甘肅,我個人當然欣感萬分;同時又對那“吃樹皮草根”和“大姑娘還沒有褲子穿”的事情,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當我正對著那幾行字流淚的時候,忽然有幾位同學跑來問我道:“你們甘肅人真是吃樹皮草根嗎?”“大姑娘真的不穿褲子嗎?”待我還未開口,已經哈哈的大笑起來了,而笑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種鄙視似的情態。我頓時驚奇起來,我想《生活》上的言論,很明白的是說明甘肅的苦況,以覺醒醉生夢死的國人。現在讀過了《生活》的人,正應當略表同情,方才合理,為什麼不表同情,倒反笑起來,這有什麼可笑?難道《生活》上的那一段引例是供人們的笑料嗎?因之,我是更加傷心到不能開口了!
中略)
先生!我們甘肅在從前,即在民十以前,的確是中國的典型農村經濟社會,地方的幽靜,人民的厚樸,實堪稱為“世外桃源”,及至民十以後,由馮軍的獨括,而至群雄的分括,由群雄的分括,而至川陝兩軍的對括,又由川陝兩軍的對括,到如今便成括得精光的地層了。在這樣的景況之下的樸誠厚重的老百姓不吃樹皮草根,大姑娘不光著屁股,再有什麼法子呢?還有最大的慘事,便是每當政變的過渡期,就有多股的土匪出現了,他們夾雜在混戰的局麵中,焚殺掠奪;於是在十七年以後,全省的六十四縣,沒有一縣不曾遭過破城的浩劫,而且三五年來還鬧著旱災。樸誠厚重的老百姓,不死於旱災的,就死在土匪手中;不死於土匪手中的,就死在軍閥的鐵蹄之下。三四年中全甘的人口由九百萬減少到六百萬。死裏逃生的零餘者,他們不吃樹皮草根,不光著屁股,有什麼法子可想呢?邵力子先生主甘已近一年了,邵先生是有名的學者;然而有名的學者,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會使老百姓再不吃樹皮草根,也沒有力量能使大姑娘有褲子可穿的呀!
先生!甘肅人民的痛苦,恐怕用盡此間所有的慘酷字樣,寫上十日夜,也寫不完的。我希望能把這封信登出來。為了《生活》寶貴的篇幅,隻是簡單的寫了片斷;其目的是想藉此解除人們的誤會,不然,先生用以激勵人們的話,將會成為人們幽默的材料了。不知先生再有沒有意見可以發揮;不過,我相信發生誤會的人,不隻有我的三五同學。
劉全吾
按:記者深信凡是讀了劉先生這封信的人,對於他的不畏艱苦遠方求學的精神,和痛心懷念故鄉疾苦的情緒,沒有不表示十二分的同情和敬意的。我們聽見甘肅的同胞“吃樹皮草根”,固覺酸鼻,即聽見甘肅的十六七歲的同胞“沒有褲子穿”,隻要設身處地想到我們自己的妻女姊妹或所親愛的女友假使處在這種窘況之中,我們的心裏除感覺有如刀割外,必定沒有心緒顧到“笑”,也不覺得有什麼“幽默”可言了。
關於甘肅的情形,《生活》七卷第二十六期裏曾登過一篇《開發西北聲中的甘肅》的蘭州通訊,對甘肅曾有很沉痛的敘述,但我們當然仍嫌“少”。不過我們對於國內各地的通訊,雖時常物色通訊人材,希望多登各地有精彩的通訊,總難如願以償,實是一件憾事。劉先生如有暇將甘肅情形分篇記述,我們很願意擇其有精彩者陸續發表,以引起國人的注意,倘能代約在甘肅的友人擔任通訊,時惠佳稿,尤所感謝。不僅甘肅而已,其他國內各地如有同誌以精彩的通訊稿件見賜,均所歡迎。當然,本刊所采用的有精彩的通訊稿件,其目標全在為大眾的福利而努力,決不是存著私意用作攻擊任何個人的工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