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姐
三表姐姓王,單名一個字叫:霞。家住在陝西省西安市東郊白鹿塬南塬的炮裏鄉北桑村,屬狗的,比我大一歲,是我大姑媽的三閨女。我的兩個姑媽生育的子女加起來有十幾個之多,在這麼多的表兄弟姐妹當中,我倆的年齡相仿,小時候在一塊玩兒的機會最多。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最後一年,公元一九七0年的春上,甘肅省天水市的一家歌舞劇團到白鹿塬上的小學校裏招收演員。消息一傳開,猶如春風化雨般,幾天的時間裏,炮裏公社所在的小鎮子上,四裏八鄉帶著孩子前來報名的人擠滿了街道,摩肩接踵,人頭攢動,比逢集趕會的日子還熱鬧。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裏,有誰不盼望著走出農村,跳出“農門”,端上一個城裏的“鐵飯碗”?一旦被劇團選中招收,是要遷移糧戶關係的,徹底地拔了農根。搖身一變成了公家的人,吃供應糧了,再也不用麵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一摔八瓣五的在十年九旱的黃土塬上修理地球了。
經過了層層篩選,嚴格的調查政審,三表姐脫穎而出,鶴立雞群地第一個被錄取了,當上演員遠走高飛了。一後以後,我也離開了白鹿塬,回到遠在蘭州的父母身邊。又大約過了兩年,三表姐給我的父親,也就是她的大舅寫信,說劇團要降格縮編,她不能繼續在素有“隴上江南”之稱的天水呆下去了。大姑媽也托人給我父親帶話捎信,希望父親能想辦法把三表姐調到蘭州。那些日子,我們一家人都非常興奮,滿懷希望的翹首以待,父親更是喜悅得合不攏嘴。他四處奔走,到處遊說,找人托關係,使出了渾身解數。後來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三表姐從天水調往蘭州的事情最終沒有辦成。三表姐所在天水某劇團的緊縮減編工作卻一直在按部就班,緊鑼密鼓地照常進行。最後的結果是,三表姐被安排回到了原籍陝西,分配到鹹陽市的一家棉紡織廠。
那時候演員的調動轉業是帶著國家幹部指標的。三表姐當時還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棉紡廠把她安排在宣教科。就在這一年的年底,學校放寒假的時節,我從蘭州回到白鹿塬探望年事已高的祖母,在大姑媽家,跟休息回家的三表姐邂逅相遇。這是我們一朝分別,各分西東,天各一方整整四個春秋後的唯一一次相再見。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表姐表弟此時都已經長大。三表姐婀娜窈窕,麵如桃花,婷婷玉立,楚楚動人。我用驚豔的目光緊盯著她,姐弟倆久久地看著,兩雙手緊緊地拉起來,激動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不到,我們自此一別幾近三十年,再也沒有見過一麵。
雖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倒也能從鄉黨親戚之間偶爾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她八九歲上才上的小學,大約隻念了兩三年書就離開學校,背井離鄉地進了劇團當演員,幾乎沒有學到多少文化知識。招進劇團當了演員以後雖說也學些文化,一星半點的,差強人意。那個年代一會兒出個考試交白卷的“英雄”張鐵生,一會兒又出個反師道尊嚴的黃帥,在學校裏讀書上學的學生,一會兒去學工,一會兒又去學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讀書學習反而倒成了副業,尚且不能安心學習,更何況當了演員的三表姐?
據陸陸續續來自家鄉白鹿塬的消息說,三表姐在棉紡織廠的宣教幹事工作崗位上幹了五六年時間。她很努力,也的確很熱愛這份工作。可她畢竟隻上了兩三年小學,文化的欠缺,知識的薄弱,常常會使她在工作中感到力不從心。這期間,國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改革開放如火如荼地進行,過去許多的痼疾被打破,各種各樣嚴重脫離社會實踐的清規戒律被肅除,原來鐵板一塊的,嚴格限製和束縛幹部體製的條條框框產生動搖。三表姐已不能適應新時期激蕩活躍的工作形勢,她離開了宣教科,進了車間當上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擋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