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怎麼樣?”顧欽問她。
“可以出師了。”晏婉笑著道。
“是先生教的好。”
“是學生好。”
在他的妻子眼裏,他永遠都是最好的。顧欽側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但依舊茂密。她的皮膚不再光滑,但還白皙。她愛漂亮,總是燙最時髦的卷發,化著精致的妝。不管歲月怎樣偷去了她的青春,她永遠是他美麗動人的妻。
晏婉又打了一小會兒盹兒,睜開眼睛,興奮地說起她的夢。“我剛才夢到阿瑪額娘了,還有大哥哥,大姐……”
顧欽的手停了下來,放下畫筆,把她又抱緊了些。
“良時哪,我好像記得你還欠我什麼東西?”
他一向耍滑使賴的,但今天卻“嗯”了一聲。
“是什麼東西,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是一本畫冊。”
晏婉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對,想起來了,孤本的《春閨錄》。你這個老頭子,最是壞了,說了要還給我的,一直也不還,還說要畫給我……”
顧欽低聲笑,臉貼著她花白的頭發,輕輕蹭了蹭。“你知道得太晚了,不許退貨了啊。”
人和人啊,債是算不清的。或許有一些虧欠,惦念著,那麼來生才好相見。
“不退嘍,舍不得退啊。”
晏婉的氣息漸漸弱了下去,顧欽感到有人在抽走他的骨肉。
“我走了,你可怎麼辦呢?”她喃喃地說。
“沒事,我沒事。”嗓子裏堵了石頭。
“良時,不哭啊。”
她想仰頭去看他,但已經沒有力氣了。手努力地抬起來,想去再觸碰一下她愛了一輩子的臉。顧欽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把她擁得更緊了些。
“嗯,不哭。”
人生若有什麼是幸運的,那便是,不輕賤自己的欲望,不蔑視自己的情感。當我想愛你時,我便用力地去愛了。
有風吹過來,窗簾來回地蕩了起來,輕掃著欄杆的聲音,如誰在紅塵裏將一段舊事絮絮講述。
“天地幾番朝暮”,塵世多少離合。滔滔歲月如水,不息東流。但人生啊,雖無來路可回首,還有真情共白頭。
夕陽最後一縷光收攏在眼前,他坐在無邊的夜色裏。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流轉,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推門而入時闖入的臉,是命運贈予的最溫柔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