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放出的粉紫螢火漂浮空中,隻能照亮一小圈,加上穀底若隱若現的溪流,像漢江上的漁火。小米也嗅到風中有些許土腥味,聖教大殿中也有這氣味。大殿上爺爺的身形佝僂孤獨,如風中燭火,可那些拱衛在側的祭祀們卻很怕他。那時候,父親與叔父總是不回來。後來父親接掌了教主的位置,成了王的首席大巫,叔父回來的就更少了。小米懷念小時候家人團聚的時光,可她也清楚,有些改變發生了。當她栽培蠱苗被毒蟲咬傷後,不再有親人嗬護;當教眾的眼神,從憐愛變為畏懼;當她甚至隻能把那頭叫蚺神的妖物當朋友來傾訴。她明白一切都變得完全不同了。不知何時起,求生的冷酷和無盡的孤獨占據了她。
蚺神遊走在岩壁上,像隻沒腳的壁虎。小米正立於赤色蚺頭上,鬥篷掀動,一陣風忽而灌入領口,寒冷讓她懊惱,居然隻穿了件單衣。風是來自右側岩壁的高處。那兒隱約有洞口。螢火還在向前飄,她腳下的蚺神卻忽然那洞口轉去。洞口不大,蚺神這樣的龐然大物要鑽進去,小米就隻能趴下了。
小米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著急道:“嘶嘶,向前!”
蚺神:“嘶嘶,人氣在這。”
小米:“嘶,先找東西!”
蚺神這回又被小米掃了興頭,一下便暴躁起來。它先前沒吃到螺母的元丹,眼看又要錯過幾個新鮮大活人,口中血紅的信子便向小米挑釁的吐了又吐,發出連串威脅的嘶嘶聲,仿佛就要一口咬來。直到嗡的一聲,低沉的塤聲響起,蚺神整個身軀都隨之震了一下。它頓了頓,終於緩慢轉身,繼續向著粉紫螢火追去了。當它長長的身軀即將經過那小洞口時,尾巴卻突然掃了過去,一個花綠大頭頓時高高昂起來,兩點貪婪的紅光閃爍處,竟是另一個蚺頭!隻見那蚺頭隻有赤頭的一半大,花花綠綠的,猶如沒腿沒腳的花皮大青蛙,十分惡心。
霧氣越來越重,隱約傳來水的轟鳴,前方引導的流螢之光也變的散亂,不知何時,前方出現了暗弱的青色天光。小米感到怪異,估算此刻她已身在峻極峰內深處,並且剛入夜不久。難道是不知不覺,蚺神已經爬穿了整條山中裂隙,到了另外一頭?也對,這巨蚺實在龐大,即使迂回遊走,速度也極快。蚺神此時也發現了前方的異狀,加速向前爬去,對蚺來說,晝伏夜出是它的本性,黑暗隻是方便它覓食的盟友。
終於,巨蚺載著小米來到了裂穀的盡頭,可橫亙在前的並不是連綿群山,而是一道更大的裂穀,一道左右都望不到頭的天塹,相比之下,蚺神此時就如一條蚯蚓。腳下一掛蒸汽騰騰的溫泉溪水正墜入深壑,蒸汽映出深穀那頭的晶藍一片,一座巨大的冰瀑正冒著森森寒氣的凝固在那裏,從頭頂一直垂下去,如萬千蒼龍入海!而詭異還不止於此,在小米的正對麵,那冰瀑的空隙中,赫然還有一道的巨石門!門前似有似無激蕩著道法渦流,雖在逐漸消散,那強橫的壓迫感卻令人畏懼。見此鬼斧神工的地勢,聰明如小米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縱使她能猜到身後的山縫裂穀是怎麼回事,卻想不出眼前這條更巨大的到底是哪來的。眼前的一切簡直聞所未聞,她手中的情報並沒有提及,難道這裏剛剛又生了什麼劇變嗎?
一片回聲傳來,兼有極輕微的竊竊私語,晶藍的冰瀑後居然有身影在晃動,接著,她看見一條大蛇的輪廓從冰瀑後遊了出來,遊向那道石門,而那怪蛇背上竟還有人!那隱約可見的皮短褂,一頭短發下發藍的臉,不正是藥師張田嗎?!小米大吃一驚,不及細想,又見大大小小一群走獸從冰瀑後跑出來,凝目望去,居然有蛇、狼、狐、獾、貂、等等共數十頭之眾!而且這些走獸不是毛色奇怪,就是身形殊異,處處透著違和感。隨著這群走獸上躥下跳的湧入了巨石門,小米所有的疑慮也終於打消了,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小藥師,果然和靈教獸宗是一窩的。一陣莫名的焦躁再次襲向小米心頭:張田,今日我聖教索寶誌在必得,與靈教注定一番惡戰。你我既然是敵非友,可莫要死在我手裏。
螢火蟲早已飛散。小米有意等墨田走遠才示意蚺神去追。蚺神靠人氣追蹤,極為靈敏,再遠也能追到。隻是一條鴻溝隔在眼前,讓她心悸不已。可蚺神卻早已盤起身來,低垂的頭如睡著般許久不動。隨著一聲警告的嘶嘶聲,它突然發力彈起,如拋一線長繩般躍向斷崖對麵的石門。蚺神彈躍的距離僅是剛好,可隨著蚺腹啪的一聲拍在冰瀑上,大段碎冰立即滑向深壑,它龐大的身軀也隨之沉下,眼看就要摔個粉身碎骨。可千鈞一發時,蚺神卻一口咬住了冰下的什麼東西穩住,接著花花綠綠的另一頭向上一送,又咬住了更高處的一塊巨岩,小米忙在蚺身上借力一躍,又在花綠蚺頭上一點,便堪堪落在了石門前的硬石板上。小米落地後沒有著急去追,而是一邊喘氣,一邊將真氣灌入幽海珠,照向身下的天塹,讓父親能看見眼前的一幕。同時也等蚺神緩慢的爬上來。剛才的意外把她嚇的不輕。這也難怪,楚國暖濕,罕有冰雪。不過此刻她更好奇,身後無形的跟蹤者有多大道行,要怎麼獨自通過這冰瀑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