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沿著地平線(1 / 3)

尼古拉斯仰臥在山腳下,望著橡樹初生的樹葉出神。

他又髒又熱,來到樹蔭底下,舒展舒展身子,好不自在。周圍遠遠近近的山腳下到處是咩咩的羊叫聲——聲音又尖又急,聽得出羊羔在焦急不安,而母羊應和它們的聲音卻十分溫柔深沉。他還能聽到更遠處村裏孩子的嬉笑聲。他們在河邊收集羊毛,把羊群鉤在樹籬和灌木上的一片片碎羊毛采下來。回頭他們把這些帶回家交給母親,好讓她們洗幹淨,紡線編織暖和的冬衣。

尼古拉斯從清早起就在幫忙給羊群洗澡。把一隻隻笨頭笨腦的綿羊從橋板上推下河,拿長竿子逼它們順水遊上一段路,才讓它們爬上幹淨的牧場,這可是一件有趣的活兒。他喜歡跟牧羊人加爾斯以及柯林、湯姆這些男人一起幹活。跟牧羊人的兒子哈爾一起幹活更不用說有多高興啦,哈爾不就是他最最要好的朋友嘛!

不過這時候他故意躲了起來。他扮演了一個逃學學生的角色,逃避他所厭惡的功課。他本來該梳洗打扮一下,到他父親管家的賬房那兒去,聽管家講有關羊毛生意單調乏味的事。可是他既不梳洗也不準備就去了,身上說有多髒就有多髒,而且連一支削尖的鵝毛筆都不帶。他到房門口探頭一看,見管家不在,便一溜煙重新又回到羊群身邊來了。

眼下回家也有麻煩,他本該穿緊身衣和緊身褲,而現在他卻光著腿穿了件牧羊人穿的外衣。這是一件短袖長衣,一直拖到膝蓋,腰部還要束帶,母親見了他這身打扮,準會火冒三丈。比這還要糟糕的是,他身上還有股氣味。這點他心裏可明白啦,最幹淨的羊也有膻味兒,如果弄濕後,那個味兒可就更大哩。他的衣服臭氣熏天,母親怎麼會不發覺?對她說來,羊群屬不屬於丈夫都沒關係,她壓根兒不在乎丈夫是科茲窩德最有錢的羊毛商。她一定會這樣問:難道丈夫沒有雇一個牧羊人和一大群幫工去幹這種髒活嗎?問完了一定會帶著輕蔑的神情使勁聞一下掛在身上的香球,然後打發他去換衣服。

不過運氣總算還好,這場風波不會鬧得很久。在加來參加貿易中心會議的父親明天就要回家,到那時還有誰理會今天發生的這些事?英國最重要的行業是羊毛生意,它被三百個有名望的羊毛商控製著,這些人組成貿易中心的商人團,貿易中心就在加來,那裏設有他們的總部。他父親每年要上那兒開幾次會,開會的內容尼古拉斯不大清楚,不過他曉得,那兒定的羊毛價格和訂出的種種嚴格規定,卻是每個與會的羊毛商人所必須遵守的。科茲窩德地方家家戶戶以羊毛為生,他父親作為貿易中心的成員,自然給地方上帶來了好處,因此被認為是當地的一個大人物。他不僅像一般的羊毛商人那樣,買賣別人出產的羊毛,而且還在綿延起伏的丘陵地帶擁有好幾個大羊群。他在柏福特小鎮附近還建造了一幢漂亮的石頭房子呢。也許將來有一天,尼古拉斯也會步他父親的後塵,成為一個羊毛貿易中心的商人。

尼古拉斯躺在樹蔭裏覺得很舒服,漸漸有些睡眼矇矓起來。一陣尖銳的蘆笛聲,驅散了他的睡意。那是哈爾在吹笛,給他的狗發號施令。尼古拉斯坐起身向四處張望,隻見綿羊都向山坡走去,這會兒正在附近安靜地吃草。哈爾站在羊群中間,背朝著尼古拉斯,在專心吹笛。

尼古拉斯把手合成一個喇叭,大聲向他招呼。哈爾回頭一望,連忙大步流星地爬上山坡。他是個瘦長的大孩子,盡管年紀跟尼古拉斯隻差一兩個月,個兒卻要比他高過半個頭。他的帽兜甩在背後,曬成紫銅色的臉不那麼好看,但他總是那麼和氣。

“沒想到你在這兒,主人。”他招呼道,“我還以為你上裏奇先生那兒上課去了呢。”

尼古拉斯皺了皺眉頭。哈爾叫他“主人”,他總覺得不自在。這件事是最近發生的,顯然哈爾是受了牧羊人的指使。尼古拉斯不禁回想起跟哈爾一起長大的情景。他們從小親如兄弟,哈爾的母親就是他的奶媽。

“裏奇先生出門去啦。”尼古拉斯簡短地說,“我去賬房,他不在。不說你也知道,我是不會等他的。”

管家裏奇先生——其實該叫他羊毛打包人,這才是他真正的頭銜——是個脾氣古怪、沒有感情的家夥。這兩個孩子跟所有別的人都打心底裏討厭他。

哈爾咧嘴一笑。“個把鍾頭前我在河邊見過他,”他說道,“剛才還看見他從鎮上往回走。你沒碰上他算是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