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序(1 / 3)

年近不惑,才整出一本書,似乎落後了,但就我個人心性而言,還是提前了,這比我預想的早到了些年。從這個層麵上說該是皆大歡喜的。

這本集子中的小說是我近十年來創作的。除極少數篇什外,皆是在各級報刊發表過的中短篇小說。這些小說曾在我的生活中打下過一些印跡。就像一位仁慈的老母親,百般嗬護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在心裏時常牽掛著她們。這使我想起了近期播放的一部美國電影《家鄉的孩子總是好的》,盡管她們有許多壞毛病,但一位母親的寬容慈德,不能不使其自身的心靈得到某種最直截的感召。我覺得在對待小說的胸懷上也應該有這樣一份久違的善待。基於這種想法,我就著手給她們修一間房,盡管我並不富有,但我是盡了我的最大努力的,我相信她們也會在這片自由而寧靜的空間愜意生活的。

說這到本小說集,我不得不多說些話。從我個人的愛好看,我是不可以寫小說的。我讀中學時特別偏科,尤其討厭語文,記得中學時的語文課,大都是在兒戲,每到語文考試,都成了我一道難過的關口。

師範畢業後,我被分在鄂西南五峰縣的一個高寒小鎮任教。我因為出生在長江岸邊,見過的多是熟悉的水鄉澤國,丘陵低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雄奇偉岸的大山。雖然遠離故土,但這裏的山石明月卻讓我陶醉其間。但後來的惡劣氣候,卻給了我沉重的打擊。剛入秋,這個小鎮就籠罩在陣陣的寒氣之中,入冬以後,小鎮仿佛四處來風,每出房門,耳麵如刀削針紮,這樣的氣候是我從沒有遇見過的。由於當時的準備不足,經驗不夠,入冬後的物質儲備不充分,實在說這一個冬天過得十分尷尬。手腳都凍起了皰疤。由於那時正處在多夢的時節,這些肉體上的傷痛,不足以抵消作夢的樂趣。

高山的冬夜是寂寞的,雪野上的一道道清澈的月色波紋把你的思緒帶去好遠好遠。在這一年的冬天,在這寂靜的山野,我開始閱讀些名篇名著,記得當時是讀了水上 勉的《越前竹偶》,川端康成的《古都·雪國》、《伊豆歌女》的,也正是這些名篇,把我的夢想抑或是幻想帶向了遼遠。這可以說是我正兒八經地讀文學作品,而沒有讓一位師道尊嚴的師長舉起教鞭,教你隻能這樣想,而不能那樣去想。這初始的閱讀是深刻的,我第一次真正潛下心來去揪心作品中的人物命運。川端的作品在當時是不被主流閱讀所看好的,評說他宣揚虛無與宿命,創作走向頹廢。但那時,我倒是以為那些十分打風的主流作品實在是不能讓我讀下去,反是這些被排斥的文學作品能讓我過目難忘。以至到了如今,每讀到這些作品,我依然能回憶起當時作夢的情景來,《伊豆歌女》結尾處, 那大學生簌簌滾落的淚水,曾讓我產生了久久抹之不去的莫名惆悵,沁人心脾。

川端康成的手法是學不到的,無論新感覺派中的哪一位,都不能說是川端的手法,何況我們這些泛泛之輩。川端康成的對於感情纖細入裏的準確表達,透出冷峻的淒美。這無疑是我當初能共鳴的。它能叫我的心境清澈,這也許是我著手寫寫小說的原因。

記得我寫成第一篇小說是在1983年的初春。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算是我創作的起點。我謄正後,給小鎮上的朋友看,他們覺得可以,就給推薦到當時地區群藝館所辦的《屈風》雜誌。不久,編輯就給我來了信,並說“初學寫作就有這好的勢頭是令人感奮的”,要我稍作改動再寄去。我在一個星期後改成寄去了,他來信說已獲通過,擬發《屈風》秋季號上。這年10月我接到了樣刊,興奮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然而,這種興奮自然帶有不少的盲目性,也忽略了對自身認識的不足。後來我也寫了不少,大都沒有突破,但始終初衷不改。

有朋友說,讀你的小說,總是見不到什麼完好的結局,總有那麼一股悲悲的感覺。這是我應當作肯定回答的。前麵提到的閱讀,真正能打動我的,也往往是那種不美滿而又叫人為美滿幻化的故事。川端的憂鬱,我隻是從別人的角度,換位感受,方可得到心靈的溝通。我不想讓任何人去參與感受我的經曆。因為在我的記憶儲存中,不完美的東西似乎遠遠多於完美,這不能不使我的情感發生某些扭曲。我收進本書的多數篇什中的故事,幾乎是我見過的或親曆過的人和事。《篝火》是我經過調整手法後的第一篇小說,作於上世紀90年代初。這裏麵的人物在我心裏存儲許久了,我十分同情鳳子和牛子,我為他們的命運擔憂過。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年歲尚小,隻覺得他們可憐,尤其是鳳子。後來他們衝破重重阻礙,最終走到了一起,雖然有過艱辛與磨難,但現實生活中的他們畢竟還是在一起的,所以我的小說就自然隻能寫成這樣。這也許是我的作品中為數不多的圓滿結局。我這種憂鬱的筆調還在進一步的深入。《銀項圈》與《河葬》成稿於1993年——1994年。《銀項圈》首寄《三峽文學》社,胡世全老師看後,遂定為筆會稿,我為此而得到第一次參加小說筆會的機會。這次筆會請來了《長江文藝》、《芳草》的幾位領導及資深編輯,有幸結識了朱子昂,劉寶玲、牛維佳等老師,並聆聽了他們的教誨。當時胡世全老師將我的《銀項圈》推薦給《長江文藝》,第二天,牛維佳老師找我談了話,肯定了小說的結構及人物塑造,也指出了文中不足,要我修改後再寄給他。這篇小說是我在中斷小說創作數年後寫的第二篇,能得到老師們的基本肯定已是非常滿足了。小說中的石頭是貫穿主線的人物。而銀項圈這物件又是如影隨形的陳舊意識的集合。石頭向往山外的世界,他渴望能跨過江河,翻越峻嶺去見識一下山外的城市與平原,但他沒有機會,他十分傾羨有機會走出去的人。他不甘於這樣下去,他想改變現實,為了討好從山外來的“表哥”,他不惜將帶來父親的毒打作為代價,鋌而走險,偷走了家裏那隻做工精致的銀項圈,送與“表哥”。“表哥”能不能收下,他心裏沒有底,當“表哥”決定收下時他自然是高興了。然而一場遊戲將銀項圈撂進了河水中,讓暴雨後的山洪將其帶走。在石頭幼小的心靈,他隻有稚嫩的夢想,沒有能力判斷舊勢力的蠻頑程度,最後不僅肉體與心靈受到極大的創傷,而且鑄成了一場痛切的家庭悲劇。同樣是寫一個孩子,也同樣是一個憂鬱的故事,隻不過將這故事的背景向前推了不少,這就是《河葬》。故事發生在那樣一個荒唐的年代,羊子的出場是以一個不健康的形象出現的。孩子的父親要拉靠飛揚跋扈的隊長,母親也不敢得罪他,目的隻有一個,為了孩子,為了給孩子治病。當隊長再次刁難父親時,母親不得不忘了廉恥,公然在丈夫知情的情況下,毅然走出家門,委身於隊長。曆經了淩辱,他們得到那可憐的80元錢,但這一切都晚了,孩子的病已無法可治,安葬孩子時,隊長竟把孩子瘦憐憐的屍體扔到了河裏流走了。在一個雪夜,當他再一次在這個女人身上施淫威時,他得知了這個被他扔下河的孩子是自己的親骨肉,他承受不了,終於在酒後的除夕夜,自己也沉河了。這個故事,詣在深化人性的複歸,我隻是相信,任何一個怎樣蒙昧的生物人,無論所處的環境是多麼險惡,都不會完全喪失人性的本來麵目,隻有這樣才有社會進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