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五○年的夏尾巴,天很熱,日頭也急急地收班,將餘熱仍滾燙的霞光一股腦傾瀉在海麵上,一片黃澄澄又泛著白粼粼的光,仿佛拋灑的黃金白銀挽起的花,海的曲線從茫茫無際處慢慢收近,五漁村灣角突兀的岩壁附著一大塊胭脂紅,映在海上掬出一塊落日的反光。
如同往常一樣,“片板不得下海”的告示仍舊發黃潮暈暈地黏在街巷的土牆木門上,但是漁村凋零得似乎田裏籬架上的無精打采的喇叭花,蒿草已經蔓住,花也軟塌塌地,西側的小黃嶺都是新起的墳,凸凸凹凹,入夜點點閃閃藍色的鬼火伴著天幕上的星鬥縈縈繞繞,正對著的是村口的老槐樹,如同黃泉路上的望鄉樹,回首不堪的家鄉。
這裏缺少犒軍的糧馬,海防的官軍潮水一樣的來了來走了走,活著的村戶都搬到了離海遠些依山的土木堡,土樓幾丈高,四下渾圓,外牆通體夯土,大門上隱約有些浮土雕字,似是“土木堡”三字,堡子四圍被倭寇縱火焚過,過火後,一片灰燼槁木,土木堡近似於噴薄過的火山口。
樓頂係下繩子吊著幾個腐敗不堪的屍首,蒼蠅嗡嗡繞著,烏鴉立在樓頂,不時飛下啄食,州府的安民告示說又緝獲正法多少海寇雲雲。海邊劈爛的漁船勾連著剪破的漁網被漲潮的海水席卷,在以前不可想象。
幾個小孩在土木堡下玩耍,一個胖孩子戴著須髯,捋須道:“我是嶽飛嶽爺爺,你是秦檜。”
“你才是秦檜,看槍!”
另一個頭戴一片毛桐葉,摳出兩個窟窿來,露出眼睛,胯下騎著一根樹杈:“我韃靼軍來了,你們都不想活了嗎”
“狗蛋,不早了,快回家吃飯”一個麻臉女的一把揪住他的後心衣服,他連同“馬兒”騰空而起。
土樓的炊煙聊著跳著,幾股從天井舔著簷頭升起來,好得不得了,擁抱,打鬧,一會擰成了辮子,一會彎成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