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憤之意(1 / 2)

雖然昨夜看書看到很晚,但離軒仍然早早起來,勤修武技。這是從五六歲時起就進行的日常功課,如今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

吃過早飯,離軒換了一身黑白相間的長袍,拿著記錄下來的竹片,前去請教韓非自己的不解之處。

離府距官驛不遠,用不多時,便到了官驛。不過,由於韓非在此下榻,官驛的警衛嚴了許多,平時離軒可以隨便進去,前日是其風帶著他進去,但今日卻進不去了,警衛工作都改由樊軍侯帶來的軍士承擔。

兩位雄健的軍士攔住離軒,離軒道:“諸位護送的先生召喚小子前來,還請通報一下。”

這兩位並未見過離軒,自然不信那等大人物會召喚此間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子。當下並不通報,也不允許離軒進去。

離軒笑道:“兩位不識小子,自然不知真假,若兩位向將軍通報一聲,將軍必知確有其事。”

正遲疑間,一位百將喝道:“誰人在此喧嘩?”出得門來,卻是前日與樊軍侯陪同韓非上街的百將中一位,見到是離軒,麵色稍霽,和言問道:“小兄弟,你要進去找誰?”兩位軍士都麵露異色,這位百將可不是好說話的主,怎麼今日叫起一個無名小子“小兄弟”來了?

離軒拱手為禮,道:“先生召喚小子前來問話,還請將軍通秉一聲,就說小子到了。”

百將一擺手,說道:“既然是先生吩咐,你就進去直接找其風安排吧!”

離軒道謝,邁步入內。

身後,兩位軍士看著百將,有些疑惑。

百將兩眼一瞪:“看老子幹嘛!這小子可不簡單,他說是先生叫他來的,必然沒錯。”兩人脖子一縮,嘿嘿笑著,向百將打聽這小子的底細。

韓非室內,離軒恭敬地立於韓非旁邊,向韓非詳述讀書中的疑惑之處。韓非越聽越是高興,人的悟性及鑽研的深度,從其看書中遇到的疑惑就可以看出。提出的問題是否有深度,是否對文章有深入研習,是否有自己的個性見解,是否能從中舉一反三,都是判斷一個人於學問一途是否有可期之境的標準。離軒所提問題,每每切中關鍵環節,且在思索中頗有新意,連韓非也為之一振。

才思敏捷,僅為個人基本素質起點,但思想有深度,對法治有獨特見解,則是為法家天賦。韓非此時也不禁暗歎,難道真有天生的法家?

“師傅,既然以法為教,任法而行,為何要分智識之士、能法之士和當塗之人?有法在茲,無論何人,隻要能依法行事則法行天下,無有阻滯,為何智法之士與當塗之人為不可兩存之仇呢?”離軒所問,是韓非名篇《孤憤》一文的主旨,雖然韓非已在文中述及當塗重臣之弊,但他仍有未明之惑。

韓非歎了口氣。他當時在韓,將住處取名“孤憤台”,作《孤憤》,起因原為韓國重臣當國,不任法治,不思變革,因循守舊。為韓室日漸衰落,韓非憤懣而無可訴之處,於是視“當塗之人”為不可兩存之仇。秦國則有所不同,秦國自商君變法,已有百年法治基礎,重臣雖權重,但仍不敢背法治之根本國策,因此當塗重臣之弊並不見太嚴重。但此中原由,並不能一語道之,需要一定的高度和閱曆方能明白。比如秦王政在看到此文時,則完全能夠體會到其中所包含的“孤憤”之意,但對離軒,則應有學術上的解釋。

韓非微微沉思,說道:“荀師曾言,法不能獨立,類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魏國用李悝、吳起變法,一躍而為當世強國,然而李悝死、吳起亡楚,則法治不行,人亡政息。今日之魏,還是當時那個強大而能與秦相抗之魏嗎?”

離軒點頭,若有所悟。

“魏之強,得於智法之士,魏之衰,歸於當塗之人。對智法之士如仇寇,必欲取之而後快,當塗重臣之弊,正是魏衰之由。”韓非接著說,“趙王胡服騎射,使趙幾成第一強國,軍事之盛,無人可纓其鋒。然而趙武靈王餓死宮中,趙國遂不再複當年之強。縱然以君王之尊,猶有為當塗之人所困之難,一國法治,豈能不擇人而行;智法之士與當塗之人,豈可兩存!”

韓非說到此處,又想起韓室之危,不禁長歎,神色黯然。

離軒見師傅神色不虞,覺得自己觸動師傅心事,頗有悔意。

韓非見離軒臉色鬱鬱,知他是為自己所憂。看著這個於法治一途天賦超絕,而又事師甚謹的弟子,心情一下子雲開霧散,自己此行命中已定,而有這樣一個弟子承襲己誌,還有何憾。

於是笑道:“離……離軒,秦行法治百年,幾已無當塗之人可任性行事的可能,以呂不韋、嫪毐權勢之盛,也無法對國家產生根本性的危害。在這裏,你……你自可放心一展身手。”

離軒低頭稱是,見師傅不再抑鬱,心下也自歡喜。接著再向韓非請教不解之處,韓非一一作答,師徒二人在這種交流之中,越覺對方親近。韓非一生,隻引李斯一人為知己,而如今麵對一個秦地少年,竟也隱隱有知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