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蒼山寫完自己的遺言,又把筆記本扔給後麵的皮埃羅,並舉著手電幫皮埃羅照亮。楊蒼山發現皮埃羅沒有寫文字,而是彎彎曲曲畫了一幅圖,最後在圖下麵草草寫了一行字。因為是遺言,楊蒼山沒有好意思詢問皮埃羅畫的是什麼。五個人寫完遺言,仿佛進行了一場接受死亡的終極儀式,心情變得愈發沉重和絕望。這一刻,狹促、逼仄、黑暗的溶洞裏的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周遭沉靜的像是在夢中。楊蒼山隱約覺得,這大概就是死亡的開始。原來,死亡可以沒有任何痛楚,也沒有任何聲音。
一陣漫長的沉寂之後,傳來卡德麗娜一聲輕微的抽泣聲。姚明先從死亡的氣息裏醒過來,他安慰卡德麗娜說:“你愛的人在你腳下,愛你的人在你前麵,這樣的死亡,也沒什麼可難過的。”
卡德麗娜哽咽著說:“抱歉!我不是因為死亡而難過,是我的胃痙攣,肚子疼……。”
保羅問卡德麗娜:“你剛才不是吃過東西了嗎?”
卡德麗娜沒有回應保羅,她斷斷續續地呻吟著,聽上去很像是哭泣。皮埃羅說:“卡德麗娜肯定沒有吃,她把自己那份食物給我們吃了。”
楊蒼山聽完姚明的翻譯,禁不住欽佩卡德麗娜的人品。在這條不知道有沒有盡頭的黑暗溶洞裏,食物就像光明一樣,有了這兩樣才可能活著走出去。卡德麗娜把自己的食物讓出來,於這黑暗的地獄中,是神一樣的胸懷。楊蒼山為自己剛才的頹廢心生愧疚,就算是蒼山團隊走不出去,這裏是中國,自己是主人,至少得讓客死他鄉的人們心裏多一點安慰。念及此,楊蒼山腦海裏靈光閃現,想起在大學參加合唱團時,演唱過意大利歌劇《圖蘭朵》中的“今夜無眠”,他便哼唱起這首“今夜無眠”。絕望之時,鄉音鄉調或許是最好的撫慰,皮埃羅、卡德麗娜和保羅跟著一起哼唱起啦。五個人的合唱,無需分音素和音綴,更不用講究開、合、齊、撮,每個人任意把自己的聲量發揮到極致,也足夠撼人神魄。
唱完“今夜無眠”,楊蒼山又給大家講了項羽和劉邦爭霸,最後在垓下留下四麵楚歌的故事。保羅說:“這樣一個沒有契約精神的帝王,為什麼會被你們中國人讚美,看來,你們中國人不講信譽是有曆史傳承的。”
這一回,楊蒼山沒有反駁保羅,他接著保羅的話講道:“道德感強的中國人都是同情項羽的,劉邦的確開了一個壞頭,他成了中國人成功學的典範,但在我的心裏,劉邦永遠是一個卑鄙小人。”
楊蒼山話音剛落,便聽到最前麵的姚明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傳來一聲低沉的野獸的嘶吼聲,所有人急忙抬起頭往前麵看過去,隻見手電光亂晃,姚明正用手電筒拚命朝前方撲打。楊蒼山急忙打開手電,照向前方,隻看到兩隻綠幽幽的眼睛,還有時不時閃現的雪白獠牙,正是另一頭憤怒的雲豹。突然,楊蒼山的手臂一震,手中的手電筒跌落在地上。原來,他身前的雲豹已經掙脫了脖頸子上的膠帶,變得狂躁起來,一頭撞掉了楊蒼山手中的手電筒。楊蒼山急忙抓起地上的手電筒,看到前方的保羅從背包側兜裏掏出一把刀子,遞給前麵的卡德麗娜,讓他傳給姚明。姚明騰出一隻手,接過卡德麗娜傳遞過來的刀子,刀子和手電筒一齊對著雲豹揮舞,算是暫時震住了雲豹。雲豹往後退了兩步,蹲下身來,繼續對著姚明齜著獠牙怒吼。
前方,一頭憤怒的雲豹擋住去路,身邊,還有一頭隨時都可能掙脫捆綁的獨眼雲豹。在這樣狹小的溶洞裏,隻身匍匐向前已經不易,往後倒退更是不可能。楊蒼山心裏清楚,即便是能夠倒退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大家都已經放棄了往前的念頭,隻不過是想死的有尊嚴一些,被雲豹咬斷脖子的遺容,是每一個死者都無法接受的死相。在電光石火間,楊蒼山突然看到了生的希望:雲豹從前方過來,證明溶洞確有出口。雲豹嗅覺靈敏,大概是為了尋找孩子和伴侶,把自己的嗅覺發揮到了極致,才能尋覓到地下溶洞的進口。因此,此刻隻要脫身豹口,大家還是有生還的希望。楊蒼山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他十分懊悔沒有帶槍上山。他的手電突然照到了前方保羅的背包,他大聲叫著保羅,並伸出手。保羅回頭看著楊蒼山,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不知道他問自己要什麼。
楊蒼山這才意識到保羅聽不懂漢語,他急衝衝地對保羅喊道:“Backpack!a backpack!”
保羅忍著胸口劇痛,急忙摘下背包,用力扔向楊蒼山。背包被低矮的溶洞上方凸出來的鍾乳石阻擋了一下,正好落在中間的獨眼雲豹的背上,狂野的獨眼雲豹瞬間安靜下來。楊蒼山看到此景,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急忙探身抓過來背包,伸手把背包裏的小雲豹崽掏出來,塞進獨眼雲豹的懷裏。獨眼雲豹不再掙紮,低下頭舔舐著顫巍巍的幼崽,眼神裏露出慈祥的綠光。
楊蒼山屏住呼吸,左手舉著手電,右手準備撕開裹纏獨眼雲豹的膠帶。保羅一直盯著楊蒼山的一舉一動,看到他要鬆開獨眼雲豹的膠帶,禁不住大聲製止道:“No!”
皮埃羅和卡德麗娜也看出了楊蒼山的意圖,兩個人的眼神裏都滿是憂慮。姚明不敢回頭,他一手舉著刀,一手舉著手電筒,對著眼前虎視眈眈的雲豹,不知道身後的人醞釀著什麼。楊蒼山往前看了一眼保羅和卡德麗娜,又往後看了一眼皮埃羅,他想從隊友的眼神裏尋找到力量,可他隻看到憂慮。獨眼雲豹自顧自地舔舐著幼崽,對周遭的人們不屑一顧。楊蒼山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獨眼雲豹的脊背,嘴裏發出“噓噓”的安慰聲。獨眼雲豹沒有再像先前那般焦躁,這給了楊蒼山不少信心,他開始撕扯捆綁獨眼雲豹的膠帶。一道一道,楊蒼山輕手輕腳地撕著膠帶,一直到解開獨眼雲豹頭上的膠帶,取出它嘴巴裏的輪滑軸。獨眼雲豹的嘴巴得以釋放,它先是怒吼了一聲,嚇得楊蒼山和保羅雙雙往後躲避。獨眼雲豹緩緩站起身來,用嘴巴叼住地上的幼崽,踩著保羅、卡德麗娜和姚明的身體,走到溶洞前方。
姚明大氣不敢出一聲,一直用手電光照著兩隻雲豹消失在黑暗溶洞的盡頭,他才把自己的腦袋重重摔在地上,籲出一口長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