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李越果然平靜下來。他原是用世之才,頗善處事,刻意之下,果然和那獄卒關係改善了不少。那獄卒被李越收拾了一次,其實多少也有些佩服他的勇悍,二人到後來也時有交談幾句。李越此後再未受過眾獄卒群毆,倒是慢慢從獄卒口中問到了一些事情。他這才知道,外麵已是天翻地覆。祁家謀反,皇後被廢,皇姨受審,一係列的變故,在京中掀起驚天風暴。值此兵荒馬亂之際,怪不得皇帝顧不上著人理會李越了。
李越心頭多少還是記掛琦歌,忍不住對那獄卒拐彎抹角問起此事。才知道那太監已劫持著公主逃跑,被追擊到離京三百裏的射陽湖,竟然連人帶馬掉入湖中,就此失蹤。皇帝不肯信公主身亡,繪圖形影,懸賞天下尋找,卻一直不得下落。祁家謀反之事一起,朝中更加顧不過來,連城公主之事就此成迷。
李越聽了,心下一陣茫然。他原知道自己身負家族奇冤,本不該再牽掛這兒女私情,可一份柔腸輾轉,卻又如何能當?
他不敢多想,每天就在獄中用手指在地上默寫經書,鎮定心神。心下明白:“待祁家之事一了,皇上緩過精力,自會著手處置我的事。當今皇上原是個絕頂聰明人物,自然不會冤了我,我出獄當是早晚的事。隻是——要如何報仇,卻是一團迷霧了。那太監劫持琦歌掉入射陽湖,隻怕是個障眼法,二人如今也不知到了何處。”
李越忽然覺得世事荒謬異常,他這輩子牽掛著的女子竟然和他的仇人一起,遁入一片模糊,卻叫他烈焰般的愛和恨,都一起沒了著落處。
就這麼在獄中耗了十餘日,李越終於等到第一次提審,主審官卻是新任刑部侍郎方一羽。方一羽原本精明異常,聽了李越所述,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他雖猜不出那太監是誰,卻也料定李越絕無可能是內外勾結,反有些疑心那太監是林琛或林奇峰所派。
李越聽了方一羽所言,心下越發沉重,知道自己最恐懼之事,隻怕正是事實--------那劫宮的太監很可能與琦歌大有幹係,他未過門的妻子,隻怕就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禍首。
他在獄中關了這些時日,心頭再是烈焰般的情緒,也被焚燒殆盡了。此時雖猜疑琦歌,竟也不覺如何難過,心頭不斷對自己說:“恩斷義絕……嗬嗬……恩斷義絕……”他就這麼不斷對自己默念著這句話,用力之下竟然咬得牙根滲血,他也沒覺得。
過得幾日,方一羽代李越向皇帝陳情。皇帝原有些記掛李宗炎故舊之情,又明知李越冤枉,於是下旨放了李越,其重傷太子之罪,已由其父李宗炎之命代償,不再追究。這麼來來回回,已是一個多月,李越總算再見天日。
他向人打聽明白,匆匆趕到母親寄居的紫竹廟,李夫人卻已病入膏肓,她昔日本是雲鬢花顏的著名美人,卻在大火中燒得受了重傷,身上潰爛斑駁,看去倒如夜叉一般可怖。李越見了母親如此慘狀,再也忍耐不住,撲倒床前,嚎啕痛哭。
李夫人雖傷勢極重,聽到兒子聲音,神智陡然清明了幾分,勉強睜開雙目,看著李越,就想竭力做出一個笑容。可她實在傷得厲害,這一笑之下,越發淒厲如鬼。
李越看得心頭裂痛如狂,叫道:“娘——”本想伸手抱住母親,可眼看李夫人全身傷勢潰爛,隻怕這一抱之下,她越發痛苦難當,李越竟無法出手。母子二人麵麵相覷,竟是慘烈異常。李越心下痛如刀絞,隻覺人間至苦,莫過如此。
李夫人眼中卻隱隱有幾分歡喜之色,掙紮著嘶聲道:“越兒……莫要傷心,娘有東西給你。”說著,奮力掙起身子,從枕頭下抽出一件物事,晶瑩剔透、寶光流轉,正是琦歌喜愛的寒玉蕭!
李越一見之下,如中雷擊,顫聲道:“娘,這東西怎麼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