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著劍急促喘息,渾濁的眼珠警惕望著那些漆黑的鳥,身體繃得有些僵直。那男孩任由他摟著,不說話,目光低垂,看著坑裏的屍體,小臉上冷得結了層霜。寒鴉見事不可為,終於飛向遠方,漆黑的羽毛與夜色融在一起,再不分明,想來是啄食不遠處的漢人去了。
一連幾夜的雨終於在這夜消歇下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裏的月亮和星星,一大一小守著一點細弱的火苗,就勢蹲下來,身畔放著一隻吃剩下的人手。跳躍的火舌映到男人的臉上,半明半暗,唇邊還帶著一絲血跡,他抓住左臂纏住的布條,一圈一圈地褪下來,拾起劍鋒割下一片新鮮的肉,湊到孩子嘴邊,沿著孩子的唇縫一點一點塞進去。孩子也不抗拒,任由他施為,目光直勾勾地望著麵前的坑,似是傻了一般。
男人重新裹上布,眼睛卻看著深坑。從坑裏挖出兩個頭盔,呈上坑裏的血水。
長久的沉默……“我們還能回去嗎?”耳畔傳來孩子的聲音,他停下手裏的活計,目光略帶驚詫地望向孩子。那孩子還是麵無表情地坐著,一動不動,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說過。
孩子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回答,扯了扯他的手臂,抬頭看那男人。這是男人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目光與他目光相觸,眼前好似一層水光清洌洌地鋪展起來,幹淨悲傷地讓人心顫。
“我們還能回去嗎?”孩子重複道,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從兩側麵頰滑落。男人站起來,佝僂的身子一點點直起來,像青鬆一樣挺得筆直,可是總感覺他的肩頭扛著什麼,讓他不堪重負。
“李靖三千鐵騎夜襲定襄,如今定襄城破。突厥被滅,家沒了,我們能去哪兒?”他把雙手攏在嘴邊,朝著天際大喊:“我們還能去哪兒啊?”
天地遼遠,仿佛一顆石子投入水麵,黑暗裏隻聽到“去哪兒……去哪兒……”的聲音在一片死水裏擴散開去,最後當最後一點聲音細若遊絲,便要消逝之時,遠方無數寒鴉展開漆黑的翅膀,飛上天空,幹澀地長叫劃破夜空,更顯淒清。
他從地上撿起兩個表麵腐蝕得不成樣子的頭盔,舀上血水,一個放在那埋葬無數屍體的坑前,一個自己捧起,朗聲道:“我阿斥斤在此立誓,大唐滅族之仇不共戴天,有生之年誓要殺我族人者,血債血償。”
他咬住自己右手手背,血光一閃,竟生生從上麵咬下一塊肉來,水麵波蕩,縹緲月影立時被橫灑的血色切成兩半,然後他捧著盔中血水咕嘟咕嘟喝起來。
孩子在一旁看著,他記得小時候在草原縱馬飛馳的感覺,鬆開發辮,迎著風,發絲和馬鬃隨風而起,玩累了,他趴在了馬背上,用手臂去感受自己那匹小馬胸腔的起伏。那時候真是自由自在,他伸出手,隻覺得那些叔叔伯伯還有一起玩耍的夥伴們好像還活著,似乎隻要一伸手便能感覺到他們誠摯的笑臉,夜色的寒涼吹散了指尖的溫度。
都不在了,不知道那些夥伴們現在又在哪兒,活著還是死了,如果死了他們的屍骨有人收嗎,來年他們的血肉上會開出怎樣的花呢?如果活著他們往後的日子會怎樣?他靜靜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這段日子臆想的種種反衝上來,腦子裏鼓脹得疼痛,可是心裏卻是空蕩一片。
最後他一把奪過那個頭盔,忍著痛咬破中指滴在水裏,閉著眼睛把小腦袋紮入頭盔裏,一口氣把剩下的血水喝淨。
“咣當”一聲,頭盔掉在地上,孩子頭發濕透,滴答滴答地掉水,望向天空的眼神忽地一閃,似是金屬的閃光,然後那光便沉寂在濕發的陰影裏,變得深邃起來。
阿斥斤側目看他。
孩子一言不發,沙翰端起另一個頭盔,:“現下無酒,我便以盔甲呈水作酒敬各位。”渾濁的血水緩緩倒在地上。天地俱寂,隻有水滴的聲音,細細的一線。
阿斥斤望著孩子緩緩道:“這人心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到可以包容整個天下,小到除了仇恨便再裝不下其他。草原的人都想像雄鷹一樣翱翔天空,可是天空塌了,現在隻有把這仇恨斬盡,你……才能看見天空。”(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炫酷手機等你拿!關注起~點/中文網公眾號(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眾號-輸入qdread即可),馬上參加!人人有獎,現在立刻關注qdread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