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3)

排雲深處,寫嬋娟一幅。翬衣耀羽。禁得興亡千古恨,劍樣英英眉嫵。

遮罩邊疆,京垓金弊,纖手輕輸去。遊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鵡。

為問此地湖山,珠庭啟處,猶是塵寰否。玉樹歌殘螢火黯,天子無愁有女。

避暑莊荒,采香徑冷,芳豔空塵土。西風殘照,遊人還賦禾黍。

——《百字令》

這首《百字令》寫的是乃是頤和園內萬壽山上排雲殿的景致,這座殿閣乃是乾隆年間所建的一處報恩寺,前朝老太後為祝壽誕,大興土木,將此處改建成了一處不輸內禁的巨大宮殿,從殿前“雲輝玉宇”的牌樓起,工字型的殿宇沿著山勢層層向上修建,連堂結舍綿延不絕,雕刻藻繪糜不畢具,可見其規模恢弘。然而老太後一日也未在此殿內住過,隻讓人在殿後放了一張自己的畫像,又過了十年後,有一位女詞人遊覽至此,瞧見了這幅畫像,便填了這首《百字令》。

此時五貝勒正站在排雲殿的西配殿內,仰頭看著這幅四尺餘高的畫像,這幅畫是老太後六十聖壽時所繪,隻見畫像上的人瞧起來不過剛屆五旬,容長臉型,,膚色白潤,雙眉似劍,目中英氣勃勃,手捧著牡丹金銀緙絲的團扇,露出的幾根手指上都戴著三寸長的玉護指,頭戴滿簪鈿子,身著明黃的大朝服,兩肩裹著貂緣,石青色的袖子上繡著龍紋,八寶平水的下裙幅也是明黃的,上麵遊走幾條行龍。尤為惹人矚目的是朝服外還罩了件珍珠衫子,層層用珍珠結成,每隔幾顆便結一顆大東珠,縱是從畫上瞧著,也覺耀眼得緊。

五貝勒年幼時是常進宮的,仔細看了看這幅畫,與自己記憶中的老太後相貌漸漸重合在一起,他不由暗歎這畫師果然有一副好手筆。畫像旁的金漆朱柱上不知何人用墨筆提了這首百字令,落款卻書寫著,“戊申年孟夏書碧城女史百字令”。五貝勒讀了兩遍,不覺嘴角微微揚起。碧城女史,那是京中一位奇女子的號了,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將她的詞提到了這裏,瞧這墨跡草草,卻筆走遊龍一氣嗬成,想必又是碧城女史的追慕者所為。

正出著神,忽然聽到前麵有人喚道,“讚臣,你在這裏嗎?”

他微一愣神,忙應了聲,便聽到清脆的鞋跟聲嗒嗒而來,劃破了這短暫的沉靜。他凝神望去,隻見五福晉帶著笑容走了過來,親昵道,“我在外麵找了你好久,你怎麼在這裏待著?”

五福晉閨名叫做紹芬,年輕時素有貌美之名,如今雖與五貝勒成婚多年,又生兒育女,但容色依舊不減當年。隻見她走到近處,瞧見了這幅畫,不由微一愣神,隨即噘起了朱唇,不滿道,“朱副官他們好不會辦事,不是說東西都收起來了嗎?怎麼這幅畫竟然還放在這裏,叫爸爸瞧見怎麼得了?”

“想是庫房裏擺不下了,這邊兒是配殿,嶽丈大人也不會過來,”五貝勒說道,“別生事了,其他人在哪兒?”

“爸爸在外頭哄著大姐兒呢,”五福晉知趣道,“要說還是二妹這出來的主意好,許久不見爸爸這樣高興了。”五貝勒卻望向了外頭,問道,“二妹他們也來了?”五福晉撇撇嘴,“怎麼不能來,都是一家子,還能有什麼隔夜仇不成。”

外麵的金水橋邊,是一片空地,這裏景致最好。往前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昆明湖,遠處的十七孔橋如一道長虹橫臥在湖中,而更遠處蜿蜒曲折的西堤卻因為離得遠了,而顯得小又細長,如倒映在水中的一道墨綠的絲絛。近處便是層層宮殿排雲而上,明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湖上有一葉扁舟,遠遠得瞧去似一片葉子漂浮在碧波上。

湖邊的空地正中,隻擺了一把花梨四出頭的官帽椅,老者抱著一個年幼的孩童坐在椅上,點著樓前懸著的匾上認字,“這個是萬。”那女孩兒跟著奶聲奶氣的念,“萬。”

“萬字旁邊是什麼,識不識得?”

那女孩兒還小,隻知道頑皮,搖著頭晃著頂上的小發萩,又指著壽字胡亂念道,“吋,這個是吋。”老者耐性極好,把著她的小手點著道,“這是壽,前日不是在居仁堂裏認過這個字嗎?你仔細瞧瞧,是不是一樣?”女孩兒瞪著烏黑的眼珠子,目也不瞬地望著黑匾上龍飛鳳舞的字跡,腦子裏卻全是在居仁堂吃的果子和糕點,哪裏還想得起字怎麼寫,隻鬧道,“要吃糕糕,婉兒要吃糕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