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顧皙遠遠地看見了正推著行李車的顧祝同,接著手裏拿著一副太陽鏡的黃琳也進入他的視線。黃琳跑到顧祝同身邊,嬌憨地將兩隻手臂抱在他的胳膊上。顧祝同隻好一隻手推車,把騰出的一隻手攬在黃琳的肩上。
顧皙站著沒動,看著一對有情人步履和諧。
乘客出口的人潮熙熙攘攘,顧祝同怕黃琳被碰到,手臂外弓,身體側移,幾乎為黃琳做了個人身護體。黃琳走得不太安分,顧祝同隻好左右防護,不時摟著她讓過擦肩而去的行人。
顧皙抬起一隻手,車鑰匙掛在手指上,伸長了手臂懶懶地揮了揮。顧祝同看到了,攬著黃琳的胳膊抬起來揮了一下以示回應,接著又落在了黃琳肩上。
兩人的行李不多,很快裝放妥當。顧皙說了個餐廳的名字,開上自己的車先行一步。
黃琳坐在顧祝同的車上,舒服地伸長了腿,“這樣接機有什麼意義嗎?跑來跑去。”
顧祝同已經啟動了車,聽到她的話就笑了,“這是一種感情的表達方式,顯示的是接機者的心意。”
黃琳笑的有些不以為然。
目的地是一家深藏在胡同內的私房菜。外麵看朱門小戶,鳥鳴清幽。進去看卻是曲徑遊廊,別有洞天。
院中一棵人抱粗的石榴樹,遍地是有些年代的青磚和青石板。一個個小小的四合院通過遊廊相連,不時看到穿著青衣小帽的服務員托著托盤穿身而過。
顧皙定的房間很好找,環境很素淨,中間是一張不大的圓桌,讓黃琳特別喜歡的,是房間的鏤花木欄窗戶。
天氣有些陰沉,好像孕育著一場大雨,院中的景致在天氣背景下,竟然格外清奇靈秀,嵌在窗中的也象一幅幅工筆國畫,讓人欣喜,讓人心安。
顧祝同和顧皙分坐在窗戶兩側的椅子上,把麵窗的座位留給黃琳。
顧皙是常客,服務員上菜時與他客氣地打招呼,看到黃琳坐在他常坐的座位上,不由多打量了幾眼。這位女客看來很受顧公子看重啊,不然那個驕傲的有些霸氣的人,才不會讓出常坐的座椅呢。
菜很精致,沒有特別貴重的食材,但是在講究的菜色下做出了食物的本真味道,很見功夫。
黃琳真是餓了,不客氣,風卷殘雲。
顧祝同一邊喝湯,一邊給她夾菜添飯,十幾分鍾,黃琳吃飽了,靠在椅背上聽兩個男人談天說地。
顧皙基本不看黃琳,但黃琳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落在了他的視域內,她抓起一小把南瓜子,一顆顆細細地剝好了,放在顧祝同的食碟裏。
顧皙吞著一粒粒米飯,眯縫著雙眼看著顧祝同的表情,終於放下筷子,慢騰騰地說,“祝同,你知道嗎,我有點後悔跟你們來這裏吃飯了,應該把菜定好了,請二位自己過來吃。”
顧祝同笑了,對著黃琳說,“皙子平時也是個溫良謙恭讓的人,隻有在特別生氣或特別得意的時候,才會流露這種軍閥作風。”
“吃飯事小,互相領會了精神是真,老板也不是請不起我這頓飯,真如你那樣做,還不如我們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吃。你請了飯卻沒落好,豈不是得不償失?”黃琳丟下南瓜子,看著顧皙。
顧皙坐直了身體,看看黃琳,又看看顧祝同,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就算沒落好,我也想請你這頓飯。好了,祝同慢慢吃,我在隔壁候著。”
顧祝同一隻手拉住了他,“做科研的,性子直,別在意。黃琳你也口無遮攔,怎麼能曲解皙子的好意呢?”
黃琳衝撞了他,顧祝同挽留了他,一正一負正好平了,顧皙笑著瞥了眼黃琳,又穩坐在椅子上。
黃琳倍感有趣,顧皙生意按說做的不小,性子竟然還象小孩子似的一激就起。她倒了一小杯茶,又給顧皙倒了一杯,兩人碰了碰杯,顧皙一飲而盡,黃琳卻把自己的遞給了顧祝同,後者默契地接過來一仰頭,喝了。
顧皙微咳了一聲。顧祝同出聲解釋,“黃琳懷孕了,不宜喝茶。”
“那還幹什麼杯?”顧皙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接著出聲嗆了黃琳一句,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掃了眼黃琳的肚子。
“杯酒釋前嫌。”黃琳笑著說,“可是你們都開車,又不能喝酒,有什麼辦法。”
顧皙點點頭,“話說,還要謝謝你。不知你用什麼打動了那塊頑石,海雲說起你,語氣出人意料地委婉,還說回家看看是被你感動的。”
“被我感動?”黃琳難以置信地反問。顧祝同也好奇地看著她,海雲那心腸硬起來是有點毅力的,十年不服軟,黃琳怎麼感化她的呢?
“或許,是臨行前一晚。”黃琳不確定地開了口。
“她邀我到花園裏散了會兒步,不知怎麼說到了蒲細當年受的傷。我想起了那一年蝴蝶效應一樣的連鎖事件,我父親,”黃琳抽了下鼻子,咽下了哽咽,“我的父親因為我,很傷心,似乎一個夏天就蒼老了。他是個愛惜羽毛如生命的好老師,因為脫軌的女兒,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後來,我去了德國複學,一年,回北京,一年,去了美國,五年。前後7、8年,我很少待在家裏。父親母親和我年邁的姥姥為我撫養我的孩子,擔起了爸爸媽媽應該擔負的職責。”
“今年夏初,我父親為了救大關遭遇車禍。我從國外匆匆趕回家,他卻已經撒手西去,未能見他最後一麵成了我一輩子無法彌補的遺憾。一個多月的時間,悲傷壓的我喘不過氣來。白天怕刺激媽媽,不敢哭,夜晚不顧大熱天地用被子蒙著頭壓抑地哭泣。那些日子,讓我知道人在悲傷的時候,心真的會疼。心疼不是一種修辭,是切膚的感受。”
顧祝同抓住了黃琳的手,這本是他應該支撐起的責任,卻讓年輕的黃琳肩挑風雨,嚐盡辛酸。
“我跟她說,如果時光倒流,我願意用自己換回父親的生命,隻是子欲孝而親不在,現實令人追悔,也逼著人長大。我的生活裏,浸透了父母、姥姥、大關的全身心付出,我沒有任性的資本,必須盡量理智善良負責任地活著,盡量不做讓自己日後或許會後悔的事情,盡量避開行差踏錯,現在我為人女、為人母的意識格外清晰。”
這是顧祝同第一次聽黃琳說起這些年的感受,現實逼著她長大,現實也讓他很愧疚。
顧皙看著黃琳,眼神漸漸褪去了調侃。
他一直以為黃琳是有點運氣的嬌嬌女,碰巧智商比較好,進了好多女孩無法企及的象牙塔,碰巧長相比較好,搭上了顧祝同這樣的豪華列車,碰巧顧祝同與她對了頻道,上演了一幕你儂我儂。這樣的感情誰知道能走多遠呢,畢竟兩人差了十幾歲。
黃琳的經曆和想法出乎他的意料,他覺得似乎理解了顧祝同為何願意為這個半大孩子放棄群芳。如果是他,或許也會下同樣的決心。
“大姐其實很善良,陪著我掉了眼淚。”黃琳看著兩個一言不發的男士。顧海雲比她大了將近15歲,直呼其名讓黃琳覺得很不自在,所以自說自話地稱其為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