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死生悠茫(2 / 3)

他悵然搖了搖頭,神情中頗有悔意,繼續說道:“後來與重光隱居在這裏之後,我還多次下山探訪,想要找回夙玉。然而輾轉數年之後,當我在青鸞峰尋到天青時,夙玉卻已去世了,那時,我自覺想救玄霄已是無望……天下之大,要去何處找一個與夙玉命格體質相合的女子,更毋論令其修習仙術,調合玄霄的陽炎之力……”

天河澀聲問道:“那,長老你對我爹……”青陽擺了擺手,歎道:“人各有誌,何況下山之事,本不是天青的主意。再說,天青他得知玄霄被囚,心中亦是痛苦不堪。他當時因為給夙玉驅寒,體內的寒冰之氣已不可遏製,自己已命不久矣,卻猶然不能釋懷。他對我說,他不後悔和夙玉一起下山,也不認為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對,但這件事,終是自己負了玄霄師兄的性命,待陽壽盡後,一定會在陰間等著他,自己要親口向他說聲對不起……他已如此,我又如何能責怪於他?”

天河頭腦中一陣恍然,怪不得父親去世已有十幾年,卻一直留在鬼界之中未曾投胎,自己當初在轉輪鏡台見到他時還頗感意外,原來竟是這般緣故。

菱紗忽然失聲問道:“長老,您說,天河的父親是因為為天河的母親驅寒,才……”青陽沉痛地點頭道:“不錯,唉,雙劍飛升,不僅害了玄霄和夙玉,更害了派中無數的弟子,天青他原本與此事毫無瓜葛,卻也……罪孽,真是罪孽……”菱紗恐慌地低頭想著什麼,忽然間麵色慘變,悄悄退到天河等人身後,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又聽青陽長歎道:“……十九年前那一番慘烈的大戰之後,我與重光、宗煉痛定思痛,心中已隱約生念,瓊華派造就雙劍、和妖界之爭,是否步步皆錯……所以,宗煉在最後的幾年裏,一直在找尋一種方法,如何在宿主力量失控時,阻止他們繼續使用雙劍……”

紫英神情十分激動,急問道:“那個辦法,師公他老人家找到了嗎?!”青陽遲疑道:“……我也不清楚,宗煉他離世之前,曾經來清風澗見過我一麵,卻並未提過此事,隻是將關於雙劍的手記托付給了我,並諄諄叮囑於我,千萬不能將這些記錄輕易示人。而我經曆了這些風波,早已心灰意冷,也不願瓊華派任何人得到這本手記,遂又來到青鸞峰將其交付給了天青……”頓了頓,語氣中又帶上了幾分希望,鄭重地向天河等人道:“羲和、望舒雙劍乃是宗煉親鑄,世間最了解雙劍飛升之法的人非他莫屬,他留下的手記中或有記載阻止飛升之法,也未可知……”

天河聽得喜上心頭,忍不住喊道:“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回青鸞峰,一定要找到那本手記!”青陽點了點頭,懇切地向眾人道:“老夫在這裏懇求諸位,若是尋到辦法,定要阻止玄霄和夙瑤。一是為了韓姑娘的性命,我和重光大錯鑄成,悔之已晚……二是為了瓊華派門人的安危,如此逆天而行,必遭天譴無疑……尤其是玄霄,他如魔附身,心智早已不受控製,亦是身不由己。我十九年前無法救他,十九年後竟還要見他入邪瘋魔,縱是死了也不甘心……”

天河重重地點點頭,大聲道:“長老,你放心,我們一定會阻止他們的!”青陽歎道:“好、好!”麵上神色一弛,ting直了腰杆,全身如釋重負,欣慰地連連點頭歎息著。

一旁的紫英沉思片刻,臉上忽現出些許疑惑之情,張口問道:“長老,弟子尚有一事未明……縱然師叔已經走火入魔,可掌門卻仍是神智清明,瓊華派飛升之事,凶吉未卜,掌門她難道不會就此罷手?”

青陽微微慘笑,歎道:“夙瑤她一向好強,又是自尊心極重之人,既已為飛升之舉整整準備了十九年,又豈會一旦而棄?以她性子,自是要傾盡全力,達成吾派數代以來的宏願。更何況,如今形勢,便是她肯退步,玄霄也不可能讓她罷手……而且夙瑤自身並非望舒之主,勉力施為,定要玄霄相助才能使用望舒劍,又不得不臣服於他……如今整個瓊華派,怕是係於玄霄一念之間……”

天河痛苦道:“可是,玄霄已經走火入魔……那我們,還能救他嗎?”青陽喟然道:“老夫也不知道……他重創重光之後,能撤掌而退,沒有取我的性命,或許他的心中,還存著一絲善念……隻可惜,重光卻……”說到傷痛處,體內氣血翻湧,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紫英急從懷中取出幾粒丹藥,道:“長老,這是派中治傷的靈藥,您快服下……”

青陽僵硬的右手猛地一揮,撥開紫英遞來的丹藥,踉蹌退開兩步,眾人看得愕然,紫英急道:“青陽長老……”青陽恍若不聞,直退到木屋門口,蒼老的容顏上現出一絲古怪的微笑,神色中頗有釋然之意,忽地仰天長笑,聲震山穀:“三十年故交,生死兩茫;十九年恩怨,一夢成空!哈哈、哈哈!”連笑數聲,話音驀地戛然而止,身子凝立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天河三人大驚失色,紫英急走上前,連聲喚道:“長老!長老!”伸手去探青陽鼻息,卻發覺他已無半點呼吸了。原來他與玄霄勉力相拚,身受不治之傷,全身功力盡散,已是油盡燈枯,僅僅憑著殘存的一口元氣護住心脈,才強撐到天河等人來此,此刻自己已向他們表明這些天來的愧疚,又求得他們答應力阻瓊華派飛升,該說的話盡已說完,心中一片空明,再無掛礙,不覺散去真元,溘然而逝。

眾人震驚地望著兩位長老的屍首,xiong中悲痛如潮水湧來,呆立半晌,誰也說不出話來。又過了一會兒,天河終於低聲道:“我們……先把他們安葬了吧……”

紫英沉默著,走上前去,輕輕地將青陽的屍體橫放在地上,和重光並排擺在一起。天河和菱紗也各自默默動手,三人合力,在兩座木屋前挖好了兩個深坑,彼此之間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個時辰過去,木屋前清冽的溪流旁邊,已添上了兩座新墓。紫英佇立在青陽長老的墓前,眉間是一道道刻滿傷痛的印痕,菱紗難過地道:“兩位長老,他們都是可憐的人……十九年來沒有一點安心,現在又……”她望著兩位長老的墳墓,心中已渾然淡忘了他們對自己的傷害,隻餘下無盡的傷感。天河目光呆滯地看著這一切,內心的難受更甚一層。

紫英凝視著兩位長老的墳墓,心中默禱良久,方才轉過身來,向天河和菱紗沉重地道:“我們走吧,回青鸞峰去……已經發生的事,不能再改變。但若是我們能阻止師叔,對兩位長老,甚至是對師公來說,定然是莫大的欣慰……他們在九泉之下,也能夠含笑瞑目了……”

天河傷感地點點頭:“嗯,紫英,你說的對!”走到菱紗身前,誠摯而堅決地道:“菱紗,我們回青鸞峰,按長老說的,找到那本手記……隻要能救你……還有,能讓玄霄變回以前的玄霄……哪怕是一點點希望,我們都要去試!”菱紗望著他堅定的麵龐,垂下頭去,默默點了一點。

三人最後望了一眼青陽和重光的墳墓,轉身離去,耳旁轟鳴著山間飛瀑擊落在石麵上的聲響,一陣強過一陣,恰似一曲悲壯的挽歌,遙遙送著三人遠去……

天空中日已西斜,雲邊漸漸浮出了晚霞,紫紅色的雲霞一開始僅如細線一般,長長的一條浮在天盡頭,過了不多會,逐漸變得厚重濃烈起來,體積也越來越大,不經意間,已如一麵絢爛的大帳,華麗地披覆下來,將一座座連綿不絕的山巒包裹得嚴嚴實實;又似橫天巨幕,遮蓋住了整個天際。夕陽發出的那暗紅如血般慘烈的光芒,透過這層雲霞,也不知不覺變得柔和瑰麗起來,從山頂的兩塊巨石間悄然穿過,斜照在山穀之中,將整座山中所有景物,都勾勒上了一層美麗的光環。

向下望去,隻見峰頂之上,草木微凋,氣象依然。空氣中已漸漸泛起了涼意,然而峰上的景色與幾月前相比,仍是未顯出絲毫頹敗荒落,林間鬆香如縷、鳥鳴似樂,那份欣然向上的生氣,竟不因寒冬將至而減了半分。幾棵雄偉的蒼鬆仍然肅穆地守候在屋前,麵對著蕭瑟的秋風,傲然ting立,鬆枝隨著山風微微搖動,發出簌簌的聲音,似在歡迎這離開多時的少年歸來。

青鸞峰到了。

眾人緩緩降落在峰頂平地上,紫英四下望了望青鸞峰頂,那一處處引人注目的美景,又放眼環顧周圍諸多雄奇峻麗的山峰,再俯視遠處幽深秀美的穀間風景,但覺黃山處處,於宏博恣肆的雄渾氣勢中,又不失清新細膩之處,各種蒼虯之鬆、玲瓏之石,俯仰皆是,逐個仔細看去,不由得眼花繚亂,直欲奪人心目。但覺諸般美景,或大或小,無不精巧絕倫,實不似凡間風物,紫英看著看著,不禁怔怔出神。他素聞黃山美景,世間群山無與之爭鋒者,心內讚歎之餘,又頗有幾分不信,可惜之前一直在派中忙於修煉,始終無暇抽身來此一觀,飽一飽眼福,也釋一釋心中的疑惑。今日身臨其境,方知傳言不虛,甚或還多有不及之處,此地莫說與天下名山,便是與瓊華派所居之處已近乎仙境般的景色相比,亦是不遑多讓。“黃山歸來不看嶽”,信不誣也。

他正暗自讚歎,忽然聽見天河驚喜的聲音:“哇!山豬!我看到你了,別跑!哈哈~”口中得意地呼喊著,身子已歡蹦亂跳地向一邊追去,紫英定睛一看,不由得微微莞爾,卻見一頭不大不小的山豬被天河追著,驚慌地嚎叫著,向一旁的林中沒命跑去,天河哪肯放過,身形幾個起落,離山豬已不過數丈遠,口中高叫著:“山豬!你跑不掉了~”緊緊跟在它的後麵,一人一豬直衝進樹林,但見一片塵土飛揚,看不清他們的身影了,隻聽見林中傳來山豬喘著粗氣的奔跑聲和天河滿懷興奮的叫喊聲,怡然成趣。

韓菱紗望著這風趣的一幕,適才心中的恐懼也不覺忘卻,微笑道:“野人就是野人,一回到山上,一下子就不一樣了。”輕輕歎了口氣,又有些羨慕地道:“好久沒見天河這樣上躥下跳了,他這個樣子,看起來快活多了。他心裏一直最想念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這下子終於得償所願了……”

紫英望了望遠處的木屋,又抬頭看看樹梢上的小屋,歎道:“天河,他一個人,在這兒待了十幾年?”菱紗點頭笑道:“是啊,山上沒人管他,這家夥一天到晚橫.行霸道,像個山大王似的。”

紫英奇道:“山大王?”不可思議地轉頭向四周看看,笑問道:“他一個人當大王,那兵是誰?”菱紗聳聳肩,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誰知道……可能是那些豬吧……”

紫英聽得一愣,望著林中騰起的浮塵,咧了咧嘴,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菱紗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是忍俊不禁,半掩著口,低頭嬉笑不絕。兩人笑了足有小半會,才各自停下來,菱紗望著紫英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微笑道:“紫英,我還是第一次看你這樣開懷的笑呢~”

紫英心內微有憾意,點點頭道:“嗯,確實……今天大概是被天河的心情影響了。其實世間之事,原本憂多樂少,我們又何須介懷。像天河那樣隨遇而安、自得其樂,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快樂可言,或許才是人生正道……”

菱紗聽著他的話,心有所感,不覺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紫英,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呢?我還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紫英抬頭望著遠處,神情茫然,似在回憶往事,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六歲時候,就被送往瓊華派修行了。在家中的那些日子,隻依稀記得是錦衣玉食,並不為吃穿所累……”

菱紗欽佩地讚道:“那紫英你真是了不起!過慣了富貴日子,到了山上還能忍受粗茶淡飯……”紫英搖了搖頭,悠悠道:“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比起天河自幼失去雙親,在山林中自求生存,我所得到的,已經太多太多……初時我隻覺得天河單純異常、不懂世事,如今才知他過得辛苦,卻難得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對他品頭論足……實在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