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紗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緊抿著嘴,慢慢走到兩人身旁,天河驚詫道:“菱紗,你怎麼……”菱紗驀地仰起頭來,柳眉斜挑,忿忿地大聲說道:“我當然知道,今天下午,你看人的神色都不對勁,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天河,你當初不是答應過我,要帶我一起回青鸞峰嗎?難道你說的話,都是騙人的?為什麼還要一個人去做這麼危險的事?!”
天河看著她驚怒的麵龐,一時語塞,過了許久,才澀聲道:“菱紗,你放心,我說話算話,答應你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忘……可是,我一定要先搶回望舒劍,玄霄他們再用那把劍,你會沒命的……”菱紗猛地截斷了他,尖聲喊道:“不可以!你別去,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早就說了,不稀罕什麼命長命短,你別去!”忽地撲到天河懷裏,頭靠著他的肩膀,悲泣道:“天河,你以為能活久一點,我就一定會高興嗎?就算真的奪回了望舒劍,萬一你和紫英有什麼……我、我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算我求你……不要讓我這麼難過好不好……”
天河怔怔地癡立著,看著懷中隨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殞的女孩,心中傷痛欲狂。可望著菱紗臉上那擔心難受到了極點的表情,卻是說什麼也沒有辦法拒絕她,口中隻是不住地喃喃說道:“對不起……對不起……”菱紗見他不再堅持,這才破涕為笑,嗔道:“……豬頭……每次出了事就會說對不起,下一次還不是讓我擔心個半死……那說好了,以後再也不許做讓我擔心的事,聽見沒有?”
天河默默點頭,菱紗欣慰地笑了,抬頭看著天河近在咫尺的麵龐,突然反應過來,急忙退開兩步,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幸好是在夜裏,旁人看不到她臉上的紅暈。天河猶豫地望著紫英,眼中是詢問之意,紫英微微皺眉思索,過了片刻,突然喜道:“對了,現今之計,我們不如先去清風澗尋兩位長老,問問他們有無他法……”
天河聽見“清風澗”三字,臉上怒火騰地湧起,憤然大喊道:“不行!我不去!”他這一聲叫喊大的驚人,在這萬籟俱靜的深夜裏,遠遠地傳了出去,幾乎整個柳府都聽得見。紫英不知他為何如此憤怒,微微一愣,菱紗也是神色微驚,低聲怪道:“天河,你小點聲,別驚了其他人的美夢……”
天河連喘粗氣,強行壓低了聲調,話語中的憤怒之意卻是絲毫未減:“那兩個老頭,他們根本就是幫著玄霄的!他們明明知道不可以用望舒劍,對菱紗不好,卻一直瞞著我們!到現在他們還會管菱紗的死活嗎?說不定已經去瓊華派找玄霄,一起飛升去了!”
紫英搖了搖頭,歎口氣道:“天河,不能這麼說,那天在幻瞑界,師叔的夢,你也看見了……兩位長老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們十九年來因為冰封師叔一事,始終愧疚難安。尤其是重光長老,這些年來更是一心要助師叔破冰,來贖清心中的罪孽感。他們二位有此心結,所以才會……”頓了一頓,又溫言說道:“再說,天河你想想,假若他們二位長老真的是心如鐵石、是非不分之人,那當初他們為何要傳授菱紗心法,又為什麼要將‘紅魄’交給菱紗,還在我們欲往幻瞑界時多番指點?”
天河的麵上仍是憤憤不平,沉著嗓子,恨恨地道:“那又怎麼樣?難道對不起一個人,就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為了他不顧別人的性命嗎?玄霄重要,菱紗就什麼都不是?他們這麼做,不是害人是什麼?”
紫英眉頭緊皺,看著天河悲憤神情,暗暗搖頭歎息,一時卻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勸服他。菱紗望著二人,秀目漸漸紅了,輕聲道:“天河、紫英,你們都別再說了……哪裏也不用去,大家就這樣一起回青鸞峰不好嗎?”轉頭直視著天河雙眸,幽幽道:“天河,你沒有必要為了我,生他們的氣……就像你講的,在青陽長老、重光長老的心裏,玄霄的份量遠遠勝過我,你氣他們心有偏袒,一定要把人命分個孰重孰輕……可是,既然人命無貴賤,我一條命,你一條命,那又為什麼還要去找玄霄……”
天河怔然聽著她的話,心中忽感到一陣茫然失神,本來十分憤慨的臉上,不知不覺間竟是呆住了。其實,在他心中,又何嚐不喜愛那個曾經的大哥,何嚐不希望他早日破冰而出,結束這無休無止的禁錮。否則,當初又何必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玄霄走遍天下,費盡心力地尋找那三件寒器。隻是他當時又怎能想到,這樣做的結果,竟會是害了菱紗。而現在的自己,又何嚐不像青陽和重光一樣,為了救人而不顧一切……他不甘地搖著頭,心頭是一股無邊的蒼涼。紫英和菱紗傷感地看著他,默默無語。
過了許久,天河終於緩緩向菱紗點了點頭,低聲道:“好,菱紗,我不怪他們……不過,我還是要想辦法救你。紫英既然說兩位長老也許會有辦法,那我們就去問問他們,明天就去。”
紫英舒了口氣,點頭道:“如此最好,我看兩位長老都是淡泊之人,對飛升之事沒有什麼興趣,應該還留在清風澗。我們明日就去,當能見到他們二位……”望著菱紗,輕聲道:“菱紗,你的身體很弱,需要靜養,快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向柳大人他們辭行。”菱紗輕輕點頭。天空中孤月高懸,眼看已近三更,三人心神俱疲,無言散去,各自回房不提。
第二天用過早飯,天河三人便向柳世封夫婦辭行,柳世封甚是不舍,問及三人匆忙離開的緣故,幾人隻是含糊應對。天河見他們夫婦神情中對“夢璃”極是留戀,本想將她留在父母身旁。柳世封也頗想留下“女兒”,阮慈卻向他搖了搖頭,微聲道:“老爺,讓璃兒和他們在一起,不是很好麼……璃兒她留給天河他們這個傀儡,也一定希望她能一直和他們在一起,我們就不要拆散他們了……”
柳世封怔了怔,默然良久,終於長歎一聲,頹喪地點了點頭。阮慈又轉向天河,柔聲道:“孩子,這個‘璃兒’還是跟你們一起走吧……唉,要是能看見真的璃兒和你們在一起,那該有多好……”轉過身去擦著眼睛。
天河望著他們夫婦,忍住心中的傷感,堅定地低聲道:“柳BoBo、柳波母,你們放心……我有一種預感,總有一天,夢璃她還會回來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定帶著她回來,和你們團聚……”柳世封擺了擺手,難過地緩緩道:“賢侄,你們……走吧。”說著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女兒”。天河等人黯然向他們夫婦道了別,隨即便離開了。柳世封悵然望著天河禦劍而飛的身影,心頭猛然浮起十九年前,雲天青與自己辭別時的情景,想到自己與這一父一子,俱是情誼極深而緣分極淺,不由得心下痛惜哀歎,呆呆地目送著他們遠去……
瓊華派中,原本四季如春的景象竟忽然間一天天寒冷肅殺下去,地上的草坪漸漸枯萎,覆蓋在上麵的,是一日比一日更厚的嚴霜,池中泉水上竟浮起了點點冰淩,夏鳴蟲悅耳的叫聲更是早已絕跡。瓊華宮前,原先眾弟子修劍練功、嬉鬧交談的偌大場地上,竟已是空無一人。派中的眾多道觀也已緊閉了門,隻在各屋門口留下了一兩個手執長劍、全神戒備的弟子。浩大的瓊華派於空曠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沉寂,隻有隱在雲端一角的卷雲台上,還隱隱有人活動的痕跡。
明塵又一次被派遣到山門處站崗,他看著這些天來派中的詭異景象,心底的惶恐之情日勝一日,站在瓊華派的山門前,心裏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興奮和自豪感,反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害怕。他隱約聽說,似乎派中又出了叛徒,還有人死了……
突然,一絲極微弱的話音朦朦朧朧地傳入他的耳中:
“師兄,你快看啊,我捉到了,好大的一隻……”
那聲音甚是嬌怯,明塵聽得麵上一驚,這話音他以前似乎聽過,好像是派中的某個女弟子……這些天來,派中的弟子忽然走掉了不少,剩下的一個個都似轉了性一般,整日陰沉著臉,人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連話也不多說一句。此刻突然聽到這如同撒嬌一般的聲調,心中沒來由一寒,不覺循著聲音來處,悄悄向那邊走去。
突然,身後一個陰冷的聲音猛喝道:“明塵,掌門派你守門,誰讓你到處亂走的?”
明塵聽見這嚴厲的話音,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急忙轉過身來,低著頭,不敢直視麵前之人,害怕地道:“元越師叔,我、我聽見……”右手微微顫抖,向遠方聲音傳來處的劍舞坪那邊指了指,害怕道:“師叔,這、這聲音是……是不是我們派中的弟子……”
元越不耐煩地向那邊瞥了一眼,厲聲道:“一個瘋子罷了!理她做什麼!”明塵臉上全是懼怕與惶惑,近乎自言自語地微聲道:“瘋、瘋子……”他全身發抖,兩條腿哆嗦個不停,也不知是因為抗不住派中凜冽的寒風,還是因為難以抵擋內心中那份深深的恐懼。
元越麵容極是威煞,兩眼直瞪著他,厲喝道:“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師叔和掌門有令,凡玩忽職守、出了紕漏,阻礙本派飛升大計者,以叛逆論處!還不快快回去守門!”冷笑了一聲,威脅道:“你最好把眼睛睜大一點,要是不留神讓那幾個叛徒溜了進來,仔細你這十幾年的修為!”
明塵顫聲問道:“師叔,這幾天……這幾天派裏總說有什麼叛徒,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元越目露殺機,森然道:“告訴你也無妨,叛徒就是慕容紫英、雲天河、韓菱紗他們三個!這三個逆徒勾結妖界,害死我派不少弟子,現在又妄圖破壞本派百年來夢寐以求的飛升大計!是可忍孰不可忍,掌門已經下令,絕不允許他們再進瓊華派一步!”
明塵大驚失色,顫聲道:“不、不可能,紫英師叔怎麼會是……”忽然見元越凶狠的目光瞪來,如同被當頭潑了一桶冰水,徹骨寒透,話音登時啞了。當即噤若寒蟬,拖著倉惶的步子回到門口,一隻手扶著山門,身子哆嗦著靠在上麵,眼睛卻是一眨也不敢眨地盯著外麵。元越見他回歸本位,冷哼了一聲,轉身向其它守衛的弟子走去。
明塵眼望著門外,那個稚嫩的女聲又一次遠遠傳來,聲音中充滿了淒傷與無助,刺得他心驚肉跳,痛苦地捂上了耳朵。
“師兄,這隻蟲子怎麼不動了?……它死了?它怎麼死了?!”
“師兄,你騙人!你說的,用這個法子抓蟲,夏鳴蟲不會死的……嗚,這可怎麼辦,紫英師叔不會喜歡死了的蟲子的……”
“咦,師兄,你到哪裏去了?……我怎麼看不見你了?!”
“師兄、師兄!你不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