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黃鱔煨綠豆(1 / 3)

道光十年四月,春意正濃。安慶樅陽門外迎江寺裏香煙繚繞,一眾香客正在叩首禮拜。振風塔下兩位五十多歲的男子,手拿紙扇指指點點。這個季節,除了禮拜的香客,慕名來遊玩的人也很多,所以他們並不引人注目。突然寺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轉眼一名捕快來到寺前翻身下馬,順手將馬韁繩往寺門左邊的大鐵錨上一套,急匆匆地進了寺院。知客僧也不言語,隻是朝塔的方向指了指。捕快飛快的朝那兩位書生模樣的人跑了過去。

“大人,出事了。”聽到這一聲,年紀稍小些的那位,折扇還舉在半空中。秒頓了一下,把手收回來,順勢給身旁的稍長者作了個揖:“先生,對不起啊。你看,你看,又來事情了。”

“大人牧守一方,自然辛苦。我們回吧。”年長者也未回禮,隻是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行三人便向寺外走去,被稱為大人的走在最前麵。“什麼事情,這麼急來找我?”

“出了一件怪事。”捕快輕聲回答。“怪事?”大人停住腳步,似乎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什麼怪事要找我們?方先生來我府裏快兩年了,幾次說要陪他遊迎江寺,都未成行。今天好不容易抽出點空,這振風塔還沒有上去呢,你倒好,拿什麼怪事來擾我們興致。”

“大人,這迎江寺老朽昔年遊過多次。隻是沒有聆聽大人說因緣而已。年紀大了,振風塔也未必爬得上去。今日雖未盡興,能與大人一同領略風雲,倒也了了平生之願,著實無妨。”被稱為方先生的那個人嗬嗬一笑“老朽現在倒是對什麼樣的怪事,要驚動您巡撫大人,十分感興趣啊,哈哈。”

這位大人正是三年前上任的安徽巡撫鄧廷幀,今年五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說話的方先生,是他的幕僚,名字叫做方東樹,安徽桐城縣東鄉人。說起來這個方東樹,雖然是個生員,名聲卻是不小。他自幼聰慧,更是桐城派大師姚鼐的得意門生,被稱為姚門四傑之一。不過說來也怪,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卻屢試不中。方東樹感慨造化弄人,到了四十歲也就聲明不再應試。鄧廷幀素聞其人博學,到宜城任職後就禮聘他到了幕府之中。方東樹年紀也不過比巡撫大四五歲,卻是個倨傲不懂得謙卑的人,常以“老朽”自稱。鄧廷幀也不以為忤,主賓相交甚歡。巡撫衙門距離迎江寺雖然有一段路程,鄧、方二人卻是徒步而來。聽得不是什麼大事,也就徒步而回。那捕快少不得牽著馬跟在後麵。一馬路上車馬水龍,人聲鼎沸。兩旁商鋪林立,商品琳琅滿目。大約走了有半個時辰,才到了衙門口。一個小廝接過捕快手中的馬韁繩,這三人徑直走向後堂。鄧廷幀、方東樹二人分賓主坐下,捕快立在堂前。家中小廝過來上茶,巡撫大人喝了一口茶,才朝那捕快擺了擺手。捕快退了出去。巡撫朝方東樹一拱手:“照先生看,這件事情,可有什麼蹊蹺?”

“大人,老朽以為,是他們少見多怪了。”方東樹笑道,“桐城東鄉,是老朽的桑梓之地,原就抵天柱而枕龍眠,牽大江而引樅川。地勢傾降平緩,水網縱橫。出現大魚大蝦,是沒什麼可奇怪的。”

“先生說的是。不過三四十斤重的黃鱔,確是聞所未聞,古書也從未有記載。驀然出現,會不會是什麼征兆啊?”鄧廷幀端起茶碗,揭開碗蓋撣了撣浮茶,沒有喝就放下了,“我想勞煩先生去看一看,當然主要是看看鮑氏祠堂建的怎麼樣了。不知道先生可願意?”

“大人吩咐,老朽馬上就去。”方東樹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對巡撫施了一個禮說:“大人,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好說,好說。”鄧廷幀哈哈一笑,“你在桐城呆個三五天再回來,順便也回你那在陸山莊瞧瞧。”方東樹拱了拱手,出門上轎,沿著官道,向東南而去。

安慶東南約一百裏,有一座大山,虎踞龍盤,氣勢磅礴。每到山洪暴發的時候,洪水都如巨龍一般狂奔而下,所以喚作發洪山。發洪山南邊山腳下有個村子叫七井畈,在這個村子的南頭的工地上,上百人正幹的熱火朝天。他們在建造鮑家祠堂,工程已經接近尾聲。為了祠堂將來不受山洪的影響,有幾十個人正在挖排水溝。突然間挖溝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驚呼,所有人都逃一般的離開溝底,爬了上來。工地這邊的人,都放下手中的工具,圍過去看。隻見挖了一大半的壕溝中,一條碩大的黃鱔正在奪路而逃。這條黃鱔有碗口粗細,一丈長短。雖然說黃鱔水塘溝渠裏常見,可誰曾見過這麼大的黃鱔?“周炳坤,快過來!”說話的人叫章觀鼇,是發洪山下橫溪澗章家的主事人。橫溪澗離這七井畈不過幾百步之遙。這章家祖上是從福建遷移過來的,世代習武,唐宋朝都出過許多知名的大將軍,到了元朝,拒絕為朝廷效力。為躲避災禍,有兄弟兩帶著家人隱居到了這裏耕田打漁為生。發洪山下,章家已經住了幾百年,如今是個龐大的家族。章家與當地別的家族不同,主事的人不按照年齡,也不按照輩分。每隔十年,由章氏年齡最長的十位老人推薦品行好的五個人,比武決定。這章觀鼇,三十多四十不到,五短身材,習慣以耕田的釘耙為武器。三年前,他在競爭中脫穎而出,搬到橫溪澗章家大院,成了章氏的當家人。別看他卷著褲腳,身上還有泥巴,這次建鮑家祠堂,他是主事人之一。“來了,來了。”周炳坤跑到章觀鼇的身邊。這周炳坤看樣子有四十多歲,沒有章觀鼇壯實,卻比他高出半頭,穿一襲長衫,在這工地上穿長衫的就他一個人,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大老周,你看這麼大一條黃鱔,會不會是你們家蛟池那條蛟龍化的?”章觀鼇說。周家祖屋在離此三裏外的鷂石山下的蛟池坎,傳說在這蛟池裏有一條蛟龍盤踞,隻是誰也沒有見過。

沒有等周炳坤回答,旁邊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大聲叫了起來:“蛟龍?好啊,我去抓住它!”話音未落,已經縱身跳進壕溝,一招餓虎撲食,雙手直向黃鱔頭部掐去。那黃鱔又粗又滑,竟然沒有給他掐住,反而在他大腿上撞了一下,加上溝窄,這年輕人一下子跌倒在溝底,黃鱔身子一扭,從他下半身遊了開去。黃鱔沒有抓住,倒沾了一身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