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已經到來很長時間,陽光照在小水池的水麵,反射出十分刺眼的光;風吹過時也都是溫熱的風。
擔任家中「侍衛」的是一條表皮黃色、體毛稀少的白足犬,正趴在牆邊的陰涼處吐著舌頭。
看著平時會給他帶來一點愜意的小事,老人將屁股下名為「遐想席」的編織物鋪開,鬱悶地將整個身子躺在上麵。
他年邁而肌肉鬆弛的身體,仿佛攤開在了席子上。
穿在老人身上的是一件灰色布袍,是神官最為常見,也是品階最低的衣服。作為神官從業七十餘載,老人已深受國王與各位天啟官的尊重,比灰色布袍更為高級、更為華美的神官袍當然有,隻不過他覺得不適合用來和今天的客人見麵。他穿著身上這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灰袍,在花樹的樹蔭下,用躺著的姿勢心中咒罵那個要入室搶劫的小子。
大約在兩天之前,有關最近一段時間最為臭名昭著的魔女的消息,以及坦普倫尼王國的王令同時抵達英崖城。老人與今日的造訪者同為侍奉於神廟的神官,與治安官一道知曉。
所有關於魔女的消息都沒有提到有任何人——包括神官、士兵、平民——出現死亡,至多是有關輕傷的報告。消息中有提到魔女的行為不檢,譬如在神廟的屋頂觀星露宿,或是偷取了神廟中的永明聖火作為燒烤食物的火種。
當時老神官的想法是「這些是有些過分」,但也僅此而已。說起來,世間信仰諸神,上至國王下至百姓,他們會為其所求或信仰光明,或信仰雨露,或信仰生產,或信仰力量;當其所求發生變化,信仰也會轉移或對多個神明兼而有之。但是對於各個神廟的神官來說,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同的神廟,可能供奉著不同的神明,這是常識。侍奉於該神廟的神官,自然隻會長期信仰特指的神明。他們嚴謹地對待自己的職業,對其他神明,往往采取敬而不愛的態度;而對其他的神廟,他們則有著並不矛盾卻有些尷尬的心態。故此,如無必要,信仰不同的神廟之間來往可謂冷漠。
別的神廟,別的神明被怎樣對待,老人當時雖不住點頭或搖頭,心中其實不大提得起勁。
正因為國境內可能存在不同信仰的神廟,彼此又有隔閡,為避免發生不可挽回的矛盾,從上一任國王開始,國王直接任命〈天啟官〉,任期更迭,負責體察國內神廟以及神官的品性。雖然不會明說,但體察結果確實會作為在行政、財政方麵對相關神廟支持力度考量的一個方麵。這雖未能起到明顯的協調效果,但約束效果立竿見影。
這一回使得諸多神廟口徑一致,並搬出國王王令的,是聽說魔女曾經將毒龍之血灑在神廟前的台階上;當有人以神明名義責問於她時,她會將「我不知道他們」這樣的言語宣之於口。
毒龍是一種全身紫色鱗甲的小型群居龍類,身上的每一塊鱗片都長有倒鉤形的甲刺;會噴吐出比其他龍類小很多,但毒性甚強的「毒之龍息」。這種小型毒龍並不強大,亦未有過嚴重的黑曆史。能夠使神廟乃至國王不夠冷靜,是因為「毒龍」一詞在眾多神廟的經典中,表示為另一個詞——〈天毒龍〉。
相傳在遠古時期,這種體型龐大、毒性與力量都能與神匹敵的龍類——〈十龍〉,意圖顛覆這個世界。直到〈十神〉出現,將其消滅殆盡,世間才得以存續。
因此,魔女灑下毒龍之血的行為,不僅侮辱了諸神,甚至否定世間應得秩序與安寧。至於她不知曉諸神這件事,從毒龍之血的事件,可以看出是一個謊言。即便這是真實的情況也不能為人所容。因為從信仰者的最心底,早已體認「世間最倒行逆施之事,莫過於放棄做神的子民」。
王令上的另一部分內容,是對魔女實施抓捕,並標注著「生死勿論」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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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庭院,白袍神官就正巧看見老神官躺下時的樣子,如此迎客之道,讓他頗為頭疼。
一邊朝著那棵大花樹走去,白袍神官一邊將本來要向老人說的話咽回肚裏。
來到老人身邊,他慢慢攙扶老人起身,老人本來滿是皺紋的臉感覺愈發添加了皺紋。
「奈爾大人,您好。」
「……唔。」
老人聽到對方打招呼,喉嚨咕嘟一聲,算是回答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