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為有方妍、楊總、範信和許洋的相助，江曉青的服裝廠不到一月時間就運轉起來。公司所做的第一批服裝，便是來自楊總分給她的訂單——“鱷魚”品牌襯衫。
“鱷魚”襯衫由於布料質量優良，款式設計出色，縫製做工上乘，早被人們定為香港成衣業中的一朵奇葩。大受消費者歡迎。所以江曉青不敢有任何馬虎，對服裝的每一道工序嚴格得接近苛刻。因為她明白，第一炮打響了，才能贏得下一次機會，才能給公司帶來口碑和聲譽。
然而，令江曉青沒想到的是，第一批服裝做完後，產品沒有通過“麗期達”公司任何質檢，就被貨主直接運走。江曉青覺得蹊蹺，便去問方妍，方妍眉頭緊皺：“江晴青，我不得不提醒你，依照常理，一項國際品牌，無論在設計、選料、生產、包裝至廣告宣傳等方麵，都會務求達到盡善盡美，不可能這麼草率，何況你還是第一次做。據我所知，‘鱷魚恤’產品係列，之所以獲得外界良好的評價，主要是選料多采用歐美及日本進口，經專人的嚴格挑選，對觀感、彈性、縮水度、耐磨、耐洗，染色都有嚴格要求，生產過程中，會對每一個工序都嚴格質檢，嚴到幾如雞蛋裏挑骨頭……”
江曉青有點兒慌：“這麼說，楊總這批訂單有可能是冒牌？這怎麼可能，他應當不會是如此一個糊塗之人。”
“也許，他是大智若愚呢？在惠州，總是有一些不法商人，利用外貿單做幌子，專找人代工生產國際、國內知名品牌，雖然這與生產者沒有多少瓜葛，卻侵犯他人商標權。而一旦事發，這些人便會人間蒸發，讓企業充當他們的替罪羊。所以，楊總給你做這批訂單隻有一種可能，他不願充當替罪羊卻又無法拒絕豐厚的加工費，所以便把訂單轉交給你。”
江曉青笑：“那他不是一樣脫不了幹係，他應當不是如此幼稚。”
“江曉青，我勸你還是去問明白的好，否則到時死了也不知是怎麼死的。”方妍言語帶著譏諷。
江曉青迫不及待來到“麗斯達”公司，一入楊總辦公室就直入主題，問他承攬加工業務之前，是否審查過委托方的資格證明和商標注冊證明文件……楊總眉峰突起，顯得很不高興：“有這種必要嗎？商標侵權涉及到對外貿易業務，要查清商標注冊人或合法使用者業務是否真實存在，需要較長時間，就連工商部門對這事也難以製止。江小姐，我好心幫你，你卻如此懷疑我，你不覺得這很沒禮貌嗎？”
江曉青沒有道歉，言詞變成質問：“這麼說，你僅憑委托方的生產計劃單子就承攬這批業務，對嗎？”
“對！如今這個世道，肥死膽大的，瘦死膽小的，再說有我撐著，你怕什麼！”
“那就謝啦，隻要不讓我做替死鬼就好。”
楊總笑容裏藏著詭秘：“想必將來真的發生那樣的事，你也會把我這個大恩人供出來，對吧？本來，這批訂單我沒有打算給你，也有許多人爭著想做。這麼說吧，我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他們呢，架子小，轉身就是新的開始，如果我死了，他們就真正斷了財路。我與他們是利益共贏。不過，這些人沒有一個的智慧比得上你，而且你也曾經幫助過我，所以我才把單子全給了你。我相信，憑你江小姐的智慧，一定能避開任何風險，讓我們的合作能天長地久。”
江曉青憤怒了：“楊總，你就這麼信得過我？如果把你供出來呢？”
“那你隻能死得更慘，到時，你必須一分不少還200萬。如果你不說出我，我會為你承擔一半罰款。如此，你還是賺了。對不對？江小姐，剛剛運轉的企業沒有人會注意你，不像我們，樹大招風。再說，所有的服裝廠，最初都做過假冒品牌。如果你一兩年之內做不出自己的品牌，這條路是最好求生之路，發展之路。‘鱷魚恤’是1910年由德國人在香港注冊的服裝商標，德國戰敗後，被港英當局沒收，由華人實業家林百欣先生斥巨資13億港元收購，經過47年的奮鬥，才成為世界知名的品牌。於今，香港‘鱷魚’在廣州中山建立了中國規模最大、設備最先進的生產基地，又怎麼會來惠州找我們代工。所以從你第一天代工起，你就應當知道你是在做什麼。所以，無論你做多做少，都是做了，也就是說，你已‘殺’人了，多殺一個與少殺一個罪責都一樣。”
江曉青氣得直抖，才知先前真的把自己看高了。
“江小姐，你放心好了，現在，法國拉科斯特和香港鱷魚恤正為商標打得難分難解，國內打著‘鱷魚’幌子的企業至少有100家。這些假冒偽劣‘鱷魚’，一件T恤隻要85元。也沒見有人去打假，這說明什麼呢？法不罰眾。等到真查到你頭上，說不定你的公司早已搬家或不複存在。”
此時，江曉青算是什麼都明白了，這位來自山溝裏的楊總經理，早已蛻變成商海中的大鯊魚，凶悍、殘忍，藐視大海。倘若她真的出事，他定會以“中介”的身份推得一幹二淨。
江曉青想：做都做了，後悔已不起任何作用，就像吸毒，一旦上癮，就代表永遠陷進去。怪隻怪自己太估高了自己，怪自己信息閉塞。商人麼，就得有商人的狡詐，否則，又怎麼能賺到錢，又怎麼能成為商界精英。看來隻有繼續幹下去了，不幹，200萬加工費就得泡湯。是的，如今這個世界，肥死膽大的，瘦死膽小的，不幹，公司馬上就無米下鍋，就有可能歸於“老巫婆”名下，自己打工賺來的血汗錢就會全部化為烏有。
江曉青沒有收手，相反，卻讓公司滿負荷的運轉。
因為“做賊心虛”，江曉青不得不去請教“老巫婆”。老太婆讓她不要怕，因為直接接單的人是那位楊總，並說她也曾多次做過冒牌。當年，如果不雇黑工逃稅和做冒牌，她就不可能有今天……
於是，江曉青又做了第二批，又做第三批，第四批……
做到第六批時，從江曉青公司運去的“鱷魚恤”終於被海關查出，全部扣押。
江曉青沒有及時知道此事，又指揮工人做七批，直到海關和公商執法人員踏入她辦公室，義正詞嚴指明她冒充香港鱷魚廣州中山公司生產“鱷魚恤”，已侵犯他人商標權，江曉青這才慌得沒了主意。當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裝傻。她說，怎麼侵權啦，我們隻是為別人代工……執法者便讓她拿出委托方的生產計劃單及有效證件，江曉青說，沒有啊，難道沒有這個就是侵權嗎？
執法人員火了：“別在我們麵前裝糊塗，請跟我們走一趟，接受調查！”
“領導同誌，我真的不懂，我的公司剛從別人手中轉讓過來，如果你們不信，這裏有一切轉讓手續。”
執法人員看著江曉青拿出證件，及原公司的工商執照，問她以前是幹什麼工作的，江曉青說自己一直在IT部門工作。執法者可能認為江曉青對服裝操作真是外行，口氣有所緩和，讓她帶他們去車間。
眾人在各車間清查將近半小時，沒有查出其它冒牌服裝。
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中年男人，開始語重心長對江曉青教育：“出於你開辦公司不久，而造假是因為對行業知識的缺乏，可以從輕發落。”
江曉青以為沒事了，連說“謝謝”，說今後再也不敢了。
然而，令江曉青沒料到的是，所謂的“從輕發落”，也是罰款100萬。
自知討價還價隻能讓執法人員更加惱火，江曉青隻是喋喋不休哭喪著臉解釋她還欠著人家200萬，真的拿不出這麼多錢。
執法者態度一下強硬起來：“這是你的事，如果你不希望去法庭，務必三天之內將錢交清。”
萬般無奈之下，江曉青隻得請求寬恕一段時間，等她爹媽賣了房子，一定一分不少交清。
“那也行，給你兩個星期，到時如果逃避，相信你知道是怎樣一種後果。”
江曉青收下100萬罰款單，寫欠條時，不爭氣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2
江曉青走在陰暗的林蔭道上，清冷的月光照著她孤獨的身影，想起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離開上海，偏要與自己心愛的人分開，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的笨，這麼的愚不可及。一種從來沒有的疲憊和落寞襲擊著她，心灰意冷之後，她不得不承認，女生天生缺少男人的堅強，天生就是脆弱的花朵。
霓虹燈下，青春的笑臉那麼妖嬈，那麼快樂，唯有她，找不到快樂的源泉，聽不到震撼心靈的聲音。理想變成碎片，碎得如同腳底紛飛的紙屑……
回家，佇立窗前，雖然人被月光浸染，心卻是空的。她問自己：我失敗了嗎？我走到絕境了嗎？耳邊立刻有一種聲音回答她：江曉青，你曾經不是信誓旦旦說要嚐試失敗嗎？昂起你的頭來，用你的智慧和勇氣挑戰你的人生，戰勝你的軟弱……
手機響，是方妍。
“江曉青，我想請教一個問題，知道金凱瑞嗎？”
江曉青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這“金凱瑞”到底是商標名還是公司名。
“不知，是公司名還是商標名？”江曉青聲音帶著哭腔。
方妍嗬嗬地笑，好似是專笑給江曉青聽。“什麼啦？金凱瑞是一個人。曾經，當他拿到2000萬美金的一部片酬時，有人對他說，你這麼紅，羨慕死你了。金凱瑞說，他已經練習18年，曆經千百次沒人知道的失敗，才有今日的成功。他還告訴那個人：成功真的很簡單：不怕失敗。有誌，有毅，看清自己，誰都可以成功！”
江曉青眼淚流出來：“方妍，謝謝你！”
江曉青開始考慮怎麼去弄100萬交罰款，當然，第一個想到的人隻能是劉晨陽。她想，如果壞家夥這時候還不肯幫她，這樣的男人就不再值得她愛下去。撥出號碼，還沒開言便泣不成聲。劉晨陽聽了半天才弄清原委，但他沒有安慰，而是罵道：“你哭個屁，不就是100萬嗎？有什麼了不起，明天我馬上在你賬號打200萬。江曉青，你給我聽著，再哭，我的腸子就斷了，你是不是想謀殺我……”江曉青雖然忍住哭聲，眼淚卻比先時流得更凶……
江曉青帶著錢去交罰款，潔淨明亮的辦公室內，收錢的女人與她聊起來，勸她想開點。江曉青說，我不是為錢傷心，而是怕以後再次失敗，我父母真有可能露宿街頭。女人問她父母是幹什麼的，江曉青隻想博得同情，罰款少一點，便撒謊說父母都是下崗工人，為了給她交罰款，不僅賣了房子，還借了一屁股債。
“你還沒結婚是嗎？”不知女人為何提起這個問題，大概她認為結了婚的女人老公就會出麵。
“被人丟了，嫌我家窮，我不服氣，借錢辦了個公司，隻想出一口氣。”江曉青繼續撒謊。
“辦企業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勸你還是早點收手，去開一家服裝店，如果經營的好，一樣能賺錢。雖然我很同情你，但罰款一分也不能少，這是製度，也是公事公辦。不過，如果你想開店，又有一定銷售能力，我倒可以給你指明一路。”
江曉青狂暈，如果她想開店，還會等到今天。
“知道什麼叫‘尾單’嗎？”女人將錢一疊一劄放進數鈔機中。
“是不是別人做不完的訂單？”江曉青依然裝糊塗。
“連這個都不知，怪不得被人利用。大凡為國外代工服裝的企業，都會出現一些不合格的產品。如布中出現破洞、開線、出現汙漬、針線不對等問題，這樣就要預先留出一定的備用布料，假設訂單為1萬件，計算需要布匹1萬平米，那就得用布1.2萬平米。即使控製得再好，1.2萬平米布也隻能出成品為1.1萬件。這樣做就是為保證檢貨時能件件達標。而國外客商都是嚴格按照訂單收貨，那多出來的這1000件就是尾貨。尾貨中除了小部分有微小瑕疵，大部分都是好的。因為大瑕疵的，早在生產，包裝階段被甩出來。一般來說，生產外貿服裝越多的廠家，產生的尾單就越多，多的每年都在萬件之上。”
“你是想告訴我，讓我開店去賣這些尾貨嗎？”
“如此之多的尾單，廠家當然要想辦法處理，而且一般價格極低。但是，外商一旦發現尾貨出現於他們占有的市場，就會終止合同。所以，大多數尾貨便悄悄流到網店，沒有一定的人緣關係，根本弄不到。”
聽到這裏，江曉青算是弄明白了，女人有目的。
“現在有這麼一家倒閉的服裝廠，庫中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有，還有一些品牌產品，如，鱷魚恤，LEE、IRG等等，大概10萬餘件，隻要你同意清倉，又有把握賣出去，或許，這100萬就賺回來了。”
江曉青聽得情緒激動，因為她知道，大凡尾貨的品質和設計一般均優於國內同類商品，價格一件絕不會高於10元人民幣，可以放到自己的連鎖店，讓林雅思慢慢推銷，隻要全部推銷出去，那就10倍100倍的利潤。
在上海時，江曉青就知道，許多外貿訂單的服裝廠的“尾單”，都被批發商悄悄拉到北京、河北、天津、山西各地。網上有人做外貿“尾單”生意，其實大多是仿單——假冒。
當江曉青問女人這家服裝公司的地址時，她卻笑而不答。
瞅瞅四下無人，江曉青從坤包拿出1萬現金，女人將錢放入抽屜，讓江曉青留下手機號，等她通知。
等了幾天，江曉青聽不到女人電話，開始懷疑是不是又被人騙了？如果女人真想騙她，無憑無證的，她還真的無可奈何。
星期天，女人終於打來電話了，約江曉青去見她。
女人將江曉青帶進一間倉庫，情形還真如她先前所說。除了鱷魚恤、LEE、IRG，還only服飾、李維斯牛仔褲、女裝斯文、男裝休閑……
最讓江曉青動心的是only服飾和李維斯牛仔褲，這兩個品牌分別來自歐洲著名的時裝公司丹麥和美國舊金山，市場價十分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