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學樓後麵的草坪上,一棵老榕樹撐起了一片大大的傘蓋狀的綠蔭。陽光透過樹枝照在了身上,溫度剛好,又不會太刺眼。
唉,這兩天晚上忙著調查那個委托對象“絕望的樹洞”的事情,我都沒睡好,要是能躺在這裏睡一覺就好了……
和杜重一起吃完午餐後,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嗎?”
杜重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抬起頭,隻見杜重雙手抱胸,微眯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真實的神情。盡管隻是坐在鋪著簡單野餐布的草地上,他卻依然能散發出如端坐寶座的帝王般的強大氣場。
“白小萌!”
他眯了眯眼睛,一股寒意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沒有沒有!我隻是……昨天晚上有點兒失眠……”我搖搖頭,趕忙回答,看到杜重的臉色還是很黑,我又迅速轉移了話題,“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回教學樓吧。”
“你有事瞞著我。”杜重才不是那麼容易被忽悠的人呢,他根本沒理睬我的提議,目光依舊緊緊地鎖定我,語氣異常篤定,似乎生怕我從他的眼皮底下逃跑似的。
“沒,沒有啦……”
我扯著嘴角笑著打哈哈。其實我真的有事瞞著他,就是新接受的委托。最近兩天一直在搜集那個委托人的相關資料,但是資料看得越多,我就越氣憤、越難受,也越茫然。
因為那個男生遇到的事情真的太可怕了,雖然決心要幫他,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幫到對方,又不想再一次依賴杜重,向杜重求助。
杜重隻是我的契約搭檔,如果我什麼事都依賴他,要他幫忙,那麼我最初設立天使信箱的初衷——鍛煉自己,發揮自己的超能力幫助足夠多的人,並得到家族的認可,不就變味了嗎?
“不管你有什麼麻煩,都可以相信我的。”
就在我心裏糾結煩惱的時候,杜重認真地看著我,漆黑的瞳孔裏閃耀著星辰一樣的光。
如果是杜重的話……
我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對麵有著冷峻容貌和氣質的男生,如果是他出手,這件事情一定能圓滿地解決。隻要氣場強大的杜重出麵說一下,那些壞學生絕對不敢再欺負人了,可是……
“我知道。謝謝你,杜重,等我真正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最後,我還是這樣回複了他。
杜重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他似乎有點兒不開心,眉頭都皺起來了。
他是不高興我遇到事卻不跟他說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也有了不服輸、不想讓杜重認為我除了給他調味就一點兒優點和用處都沒有的想法。就好像杜重在我心目中變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厲害一樣,我也希望自己在杜重心目中變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優秀。
唉,我到底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爭強好勝的想法啊?
氣氛有點兒詭異的午餐時間結束後,我收拾好東西,和杜重走過一小段石子路,快到教學樓正門的時候,發現平時中午比較安靜的教學樓前麵聚集了不少人。他們站在樓下,抬著頭對樓上指指點點的。
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杜重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默契地走了過去。
“是這裏!你快看,他就在那上麵。”
“上麵的人是誰啊?”
“是C班的,好像是叫……千池吧。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跟朋友吵起來了,然後就跑到這裏來了……”
“啊,好可怕!他不會是想要跳下來吧?”
……
周圍的人聚在一起,互相交換著各自得到的消息。
千池?
這一次我的委托人名字就是“千池”啊!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資料裏那一張遛狗的少年的照片。那張照片裏的人懷裏抱著一隻大狗,在陽光下笑得很開心,純淨的笑容,還有俏皮的虎牙,似乎能衝破一切黑暗。
我眯著眼睛朝上方看過去,此時,一個瘦削的男生正一臉茫然地坐在教學樓第四層過道窗戶的窗簷上。他上半身靠在旁邊的牆壁上,兩隻腳淩空晃著,隻要稍微不注意,隨時都會掉下來。
他看向半空中,仿佛那裏有他最喜歡的東西一樣。雖然他麵無表情,但是嘴巴一張一翕,像是在說著什麼,而懸在半空中的雙腿像是在挑戰圍觀人群的心髒一樣,一搖一晃的。
這個人正是這次我還沒來得及幫助的委托人——千池同學。
我的心頓時高高地懸起來。
“同學,你坐在窗簷上太危險了,下來吧!”
“是啊,那麼高,你快點兒下來吧!”
……
樓下已經有人扯開嗓子喊起來,開始進行勸慰工作。
時間慢慢地過去,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大概是因為現在還是休息的時間點吧,隻有幾個值班的保安和老師過來了。他們焦急地打著求助電話,喊著上麵的人,但是坐在窗台上的人任樓下的人喊破了嗓子,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我也十分焦慮,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隻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緊張地握著拳頭,盯著上麵的人。
如果是我的家人當中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像我這樣束手無策吧。不,對他們而言,這種小事隻能算是舉手之勞,絕對不會像我這麼無助。
如果我在接到求助信之後,第一時間開導他、幫助他,而不是現在這個時候……
其實從接到求助信開始,我明明有很多時間可以接觸他的。
隻要在上學的路上稍微繞一段路就能遇到,或者是平時在走廊遇到,給他一個微笑,或者跟他說句話……
我明明知道,他需要關心勝過於我去找解決辦法。
隻要我快一點兒……
隻要我的能力再強一點兒……
隻要我能早一點兒覺察到……
我的身體無助地顫抖著。
周圍的聲音就像一根根糾纏的細線一樣,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我的大腦,然後打了一個死結。
“幫……幫幫他。”我喘息著,小聲地說道。
“你說什麼?”杜重站在我身後,低下頭問我。
“幫幫他!”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杜重的衣襟。
杜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回答我。
看著一動不動的杜重,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是啊……杜重為什麼要幫我呢?
我之前不想讓杜重插手這件事,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卻沒想過杜重願不願意做這件事情,尤其是以什麼立場來做這件事情。
我低下頭,努力忽略心中的那一絲難過。
“啊——”周圍的人又發出一陣驚呼。
我抬起頭,看見坐在窗台上的男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改變了姿勢,上半身向前傾,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一樣。
危險!
我來不及喊出聲,身體卻下意識地朝大門跑去。
我跑……
我跑……
咦?為什麼跑不動?
我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胳膊被杜重牢牢地抓住了。
“放開我!”我喘著氣,不停地掙紮著,焦躁地對杜重說道。
“你就不能再等等嗎?”杜重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這棟樓的大門被人從裏麵反鎖了,你根本進不去。不然你以為大家為什麼隻站在外麵喊話,不上樓營救?”
是這樣嗎?
“等一下我會從後麵爬窗戶上頂樓,找準時間營救,你就負責吸引對方的注意力。”杜重將手中的便當盒和剛脫下的外套一起放在我的懷裏,然後甩了甩胳膊。
“爬……爬上頂樓?五樓呢……”我瞪大了眼睛,說道,“不行!要是你摔下來了怎麼辦?”
“但是你想救他。”杜重看了一眼四樓,然後指著自己的臉,“你的臉上都是自責與不安。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自責,但是既然你想,我就幫你做到。”
陽光下,杜重的眼睛閃閃發光,黑色的發絲也像是閃耀著光芒,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是不容反悔的堅定。
“可是……”
“相信我。”
杜重說這句話的時候,風吹起他的頭發,整個畫麵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我的眼前隻能看到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杜重。
我的心髒再一次狂跳起來。
“不行,雖然我很擔心那個同學,但是不能要你去冒險。我們再等等,也許消防隊員會先到呢!”
我的腦子清醒了幾分,明白自己之前的言行有點兒不靠譜,杜重再厲害也是普通學生,讓他去救人太冒險了,說不定……
一想起某個可怕的後果,我的臉都白了,身體也哆嗦起來。
“等別人的救援會來不及的!”杜重看了一眼四樓情緒越發奇怪的男生,篤定地說道。
“那……你能保證自己不會有危險?”我有些不安。
那個男生是我的委托人,雖然覺得他很可憐,但是如果杜重因為我接下這個委托而出意外,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我保證不會。”看出了我的不安,杜重鄭重地點頭,“也保證把他救下來。”
說完,杜重轉身經過幾個看熱鬧的人身邊,然後抬頭打量了一下教學樓,隨即離開了。
2.
“杜重一定沒事的!杜重很厲害,一定會平安的!杜重會順利救下人的……”在杜重離開後,我一直小聲地念叨著,給自己信心。
杜重去救人了,而現在輪到我做我該做的事了。
最後看了一眼杜重消失的地方,我抱緊了便當盒和杜重的衣服,心裏默默地整理著昨天晚上看到的信息。
天使信箱這次的委托人就是樓上那個叫千池的男生,因為父母工作變動,上個學期從鄉下的學校轉來茉莉學院讀書。他的學習成績很好,但是由於穿著和行為帶有鄉下的氣息,不受同學們的歡迎,而他們班上的“三人組”,以好朋友的名義接近他之後就一直利用並欺負他。
我一邊想,一邊走到離他最近的窗戶斜下方。
“喂,你一個人在上麵嗎?”我抬起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哥哥說過,雖然我的超能力很弱,長相也是家裏最差的,但是隻要我笑,就不會有人質疑我是撿來的。仔細想想,他是在誇我的笑容可愛吧。
露出笑容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第一步。
“你好,我叫白小萌,跟你是同年級的哦,不過我在A班,就是你隔壁的隔壁。你應該認識我們班主任吧,就是那個戴啤酒瓶底眼鏡、剪西瓜頭的老師。他好像是教你們班的語文吧?他經常在我們班誇獎你哦,說你的字寫得超級好看,有時間能不能教教我啊,千池同學?”
不知道我瞎扯一通的話中哪一句戳中了他,原本不指望他回應,我卻意外地發現他居然低下頭看著我。
我仰起臉,露出一個更加真誠的笑容——盡管脖子已經快要僵硬了。
“你認識我?”他看著我,疑惑地歪了歪頭。
“當然啦!其實我早就想跟你做朋友了,但是我一個女孩子,不好意思主動跟你說話……”
我一邊說,一邊揉了揉脖子,就在這個時候,樓頂上突然探出一個身影。
杜重!
他是怎麼上去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杜重慢慢地從五樓的窗台上探出身體,衝我豎起了大拇指,想順著旁邊的下水管爬下來。
小心啊!
看著他移動的身體,我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突然,杜重的一隻腳踩空,半個身體都懸在半空中。
“沙沙——”
細碎的小沙粒從五樓落下,有些掉落在千池同學的頭上,他下意識地想要抬頭往上看。
“千池同學!”來不及細想,我大聲喊出他的名字。
被我的喊聲所吸引,他拍了拍頭上的細沙,轉而看向我。
趁著這個機會,杜重找準時機,雙手用力,蕩到了四樓的陽台上。
杜重安全了……
我在心裏重重地吐了口氣,仿佛剛才從下水管上跳過去的人是我,雙腿發軟忍不住要跪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