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地方天空已經開始變色，丁香的淡紫色漸漸過度到魚肚白，而後一隻白色的大鳥忽地從搖擺的樹叢深處飛出來，在天空中翱翔了一會後，落在雲海千一對麵的大樹上。
他盯著那隻大鳥看了一會，等它再次展翅飛遠的時候，天空已經顯示出瑰麗的粉紅色的朝霞。朝霞是糟糕天氣的兆頭，雲海千一一貫不喜歡壞天氣，所以盡管在這片幽靜的山穀上那朝霞美得驚心動魄，他卻一點好心情都沒有。
是時候離開了……
其實一個小時前他就應該轉身，開車離開了的。他從來都是一個有原則有規矩的人，從小他就明白感情用事對達到目的一點幫助都沒有，隻有絕對的冷靜和遵循對的規則才會讓生存顯得容易一些。
命遺留在座椅上的柔和七星已經抽完了，雲海千一找不到讓他能夠繼續留在這裏等下去的理由。他最後望了眼遠方，仿佛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把頭上的長發挽到腦後，綁成了一個很緊的發辮後，他打開了車門，也就在此時林間飛起一群驚鳥。
驚恐逃散的鳥群，流逝般劃過天幕的身影投射在緋紅的朝霞上，畫麵顯得美麗而詭異。雲海千一停了下來，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仿佛是在為迎接最可怕的結局做準備。
瑰紅的晨光中，遙遠的林間陰影下，佐藤命緩緩地走了出來。他的頭發烏黑，長及腰間，皮膚白皙光滑，鼻梁似乎比以前更高了些，而那雙狹長的眼睛顏色是妖媚的深紅色。他全身都沒有遮蓋物，暴露在陽光之下好像也無所謂的樣子，而靜安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睡了。
一時間，最可怕的念頭出現在雲海千一的腦間。他偷偷伸手進車廂摸到了他用來防身的刀。很奇怪，佐藤命變得強大進化到極致，不正是他一直渴望看到的嗎？但此刻，他卻更清楚，如果佐藤命用了那種可怕的方式進化，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
如果命是魂，雲海千一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甚至已經開始擦拭他帶血的刀。
而命不是魂！
佐藤命一步步朝他走來，麵無表情，千一的手在顫抖，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該先下手為強，拿起他的刀。
應該拿起刀，佐藤命進化了，而靜……千一能看出她死了，而且嘴唇發白，她身上一滴血都沒有了。如果不出所料，佐藤命吸幹了靜身上的血液，如果是這樣，他一定要先下手為強，殺了命！
不能讓第二個魂產生，不能夠讓更強的魂產生！
但是……
動不了手，看著命越走越近，千一絕望地發現他根本無法動手。或許是因為命是他唯一的朋友，或許……
因為那雙深紅色的眼眸，望著千一的方向，焦點卻不在他身上。佐藤命的視線沒有焦點，他的眼中似乎隻有一片沒有前路的迷茫。血液和極光的雙重作用讓他的身體獲得了一種超於物種，超越性別的華麗美感，瑰紅色的晨光中，可以說他閃閃發光著。但是他身上看上去唯一活著的東西卻似乎隻有那隻抱著靜的手。
或許正是眼前的景象說服了雲海千一，他鬆開了手上的長刀，並把手放下來了。佐藤命不是佐藤魂，隻要是他的朋友就會知道這點。他或許並不聰明，或許不會是最勇敢的那個，或許還沒有太多正義感，但是他值得信任。
“命，你回來了。”
“啊。”佐藤命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麼，打開車門把靜放在了後車座上。然後，他轉身對雲海千一說，“拜托你幫點小忙，保護好靜，她還會醒的。”
其實是需要問很多問題的，不過雲海千一什麼都沒問。他點了下頭，然後用他的手將靜冰封了起來。看著白霜慢慢將靜安靜甜美的容顏覆蓋，他忽然獲得了一種滄桑的認知——或許這一切在冥冥中都是注定了的。他們會出現在一個學校裏，他們會獲得不同的能力，然後用自己的能力為對方付出。
冥冥中，一個點一個點套在了一起，每一個人每一個點都互相牽連著互相關係著。每一次付出每一次眼淚都是有目的的，為了那個他們為之努力的結果。
街道兩邊的房子開始越來越多，廣告牌和霓虹燈開始紛紛出現在道路的兩邊。大雨中變得漆黑的柏油馬路上，車子也越來越多起來。
繁華的市區漸漸出現在命和千一的眼前，他們又回來了，回到這個奇怪的地方。因為靜的原因，車廂裏冷得可怕，一路上千一和命什麼話都沒有說。
命一直望著窗外，而千一一直在等他先開口。說實話，這還是千一第一次如此糾結地等待著別人先開口，通常情況下他都是有什麼說什麼，想問什麼就問什麼的。
不過，他也是有底線的，他對自己說等天再次變黑，無論佐藤命的臉色有多麼難看，他也要打破車廂裏絕對零度一般的寂靜。
“你幫我去弄點衣服來！”突然，佐藤命開口了，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啊？”千一轉過頭望向他，有點迷糊。命立刻補充問題似的上下打量了下自己後，理直氣壯一般對他說，“我正一絲不掛耶！千一！你不覺得這樣我會覺得好尷尬，好難堪嗎？而且等會我要怎麼出去啊？”
“你……”雲海千一隱隱地覺得他的太陽穴好痛，但是這種忍不住放下心來的感覺是什麼啊？
“你沒事吧？”
“我看上去像沒事的嗎？我剛剛照過鏡子了，鏡子裏看不見我。我連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了都不知道，隻知道我的頭發變得跟女人一樣。老天呀，我的眼睛千萬不要變成黃色或者什麼奇怪的顏色，受不了，那個極光病毒到底是什麼玩意啊！”佐藤命不歇氣地說了一大段，視線再次投向窗外不斷變換的景色。
“我沒事，千一，我沒事。”說著這樣的話，命的眼睛倒影著窗外變化著的光線，現出斑斕的波光粼粼的效果，可是他已經不會哭泣了。
“靜……”
“她會醒過來的。”佐藤命簡單地說，“她見過那個預言者櫻井澈，他對她說她如果死了，也會複活的。這隻不過是一個過程，她會醒過來的，我會讓她醒過來的！”
“命……”本想說點什麼，但佐藤命打斷了他，重複道：“她會醒過來的！千一！”
於是千一把車速加快，輕哼了一聲：“哦。”
“我們去哪？”又過了一會，千一瞟了眼後視鏡裏佐藤命的方向，對著後視鏡裏那個看上去空無一人的副駕駛位說，“現在整個極光好像都在通緝著我們。”
“還能去哪？”佐藤命哼了一聲說，“紫川洲建了那樣一個基地，不就是等著這天嗎？等著我們無路可走隻能去他那裏嗎？”
“好吧。”雲海千一回應著，把車子往紫川洲的基地方向開去，此時城市裏響起了熟悉的警報聲：“現在時間是極光曆二月二十日，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極光都市現在由夜間政府接管，還在外麵遊蕩的人類，你們的生命將不受日間政府保護。”
隨後而來的是鬼魅的響徹全城的汽笛聲，在那惱人的噪音裏，雲海千一聽到佐藤命低沉的呢喃：“魂死了，靜暫時也不會醒過來。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受夠了。千一，讓我們結束這一切吧。把這個城市變成另一個樣子，好嗎？”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最後一個字剛好壓著那惱人的汽笛聲說出來，當嗓音消失，車廂是一片冰冷的寂靜。
“不要浪費勞斯萊斯的音響啊。”佐藤命做了個厭惡的表情，打開了車載音響。熟悉的音樂聲傳了出來，雲海千一忍不住笑了起來，佐藤命就是佐藤命，他沒有看錯人。他是不會垮掉的，無論怎樣都不會。
“順便說一句，我身體還光著呢，你完全無視我需要衣服的要求了呢。”
“紫川少爺家裏有衣服的！再順便說一句，你以為我很喜歡副駕駛上坐著一個後視鏡看不到臉的怪物嗎？”
“雲海千一，你一個朋友都不配有。”
“你也是，佐藤命！”
再次推開紫川洲基地的大門時，天色已經變得全黑了。門外的街道上依舊車水馬龍，好像還有一群吸血鬼年輕人在外麵玩滑板的樣子。
雲海千一有點奇怪：“為什麼那群吸血鬼對我們的房子完全沒有興趣，我不是正被通緝嗎？我身上的糖果味應該已經被寫進通緝名錄了吧。你們吸血鬼不是鼻子很靈嗎？”
“你才吸血鬼呢，你全家都是吸血鬼！”佐藤命不爽地回了他一句，說，“正是因為他們感覺很靈敏才不會對我們的房子有興趣，因為這個房子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死亡的氣息？”雲海千一當然清楚佐藤命的所指。不過他覺得這是一個讓佐藤命自己說出那些他不方便問的經過的好機會，於是他嗅了嗅自己說，“我身上並沒有死亡的氣息啊？變異後，我仔細考察過我的能力和機能，對吸血鬼而言，似乎我身上隻有很美好很美好的甜美香味。而對人類而言，我聞上去似乎有點像冰，不太好靠近的樣子。”
“對吸血鬼而言，你身上隻有讓人不想靠近的爛水果味道！而對人類來說，你身上一直都有那種味道，雲海千一大人，在你的頭發還是黑色的時候就是了！”佐藤命白了他一眼說，“是我啦，我就跟一座移動公墓一樣讓人肅然起敬，所以我想他們應該是覺得這所房子裏也有吸血鬼吧。”
“也就是說，隻要跟你在一起，吸血鬼就不會找我們的麻煩。而且……你還不怕陽光了。命……”雲海千一話鋒一轉，說，“你到底變成了什麼東西？”
“我……”佐藤命臉上劃過一絲苦笑，“我身上流淌著我自己、我的哥哥和我的妹妹三個人的血，我也不知道我變成了什麼東西。但是好像是比吸血鬼更高階一些的東西，並且以他們為食。哼……”
“我是什麼？”佐藤命走下地下室，打開地下室裏的食物儲備間的冰箱，拿出一聽冰啤酒。
打開後，他喝了一口，繼續說：“千一，你知道你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千一看了看那個冰箱，揀出裏麵存著的一袋巧克力豆，貪婪地吃下一大把後才說，“以前，我是貧民窟的雲海千一，計劃著在讀完高三後就去工作，養活不二，讓他可以讀大學，變成一個惹人討厭的建築工人，或者其他讓人討厭的大人。”
“結果……”雲海千一一臉嚴肅地舉起那包瞬間被吃掉一半的半斤裝巧克力豆說，“極光日之後，突然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好像每天都在角色扮演成動漫裏才有的人物一樣。而且……跟你以吸血鬼為食一樣，你沒有發現我以糖為食嗎？一天不吃糖，我就想死，老天，搞什麼，我以前最討厭甜食了！”
佐藤命望著雲海千一，足足望了兩分鍾不止，然後在他又抓了一把巧克力豆大嚼起來之際，捧腹大笑起來。雲海千一居然變成了嗜糖動物，有沒有搞錯啊！難怪他會有那種奇怪的味道。
他這才想起他沒有見過雲海千一吃飯，隻見過他吃巧克力或者其他含糖量很高的食物。老天，原來他的進化是這樣的。
“你還能讓我更開心一點嗎？”佐藤命大笑著拍著雲海千一的肩膀，沉重的心情忽然輕鬆了好多。
朋友這種東西，為什麼每個人都會想要，原因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他可以怪得離譜，但是朋友會在你需要他的時候用他的方式安慰你，幫助你。
“是啊，我們沒有變成奇奇怪怪的大人，卻變成了奇奇怪怪的另類生物，這或許就是極光式的長大吧。”佐藤命吞下一口啤酒，冰冷的液體流過他的食道，過客一樣不能被他的身體吸收，不過他喜歡冰啤酒帶來的感覺。
“我以前一直都好害怕變成奇奇怪怪的大人，極光日後，我又開始擔心會變成奇奇怪怪的生物，結果當這一切發生……”佐藤命的視線投在那麵藍色的魚缸牆上，視線變得不可捉摸，“其實奇奇怪怪的也沒什麼，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天，必須麵對那個奇奇怪怪的自己。這就是進化，這就是……嗬嗬……成長吧。”
說完，他喝下最後一口啤酒。朝那麵魚缸的牆走了過去。他站到那麵牆下，藍色的光把他整個人都照成藍色的，望著它，他忽然說：“想不通紫川洲那個家夥是怎麼想的，這麵牆怎麼看都好奇怪。”
“他本來就是個怪人。”雲海千一吃掉了一整袋巧克力豆後又拿出一塊糖說。
佐藤命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真是沒救了的同時，更加用心地觀察起那麵魚缸牆來。忽然他找到了讓他覺得奇怪的關鍵點，那就是這個看似是一整個魚缸的牆麵，其實是兩個魚缸拚起來的，它是兩麵牆，兩個很大很大的魚缸，隻不過牆麵不是以垂直的方式分開的，而是呈鋸齒型分開的，所以才會不容易分辨出來。
既然是兩麵牆，那麼一定就可以打開了！
佐藤命心想著，忽然想起他還一直沒有找到紫川洲的屍骸，不管是化成灰了的一堆還是其他的東西，都沒有找到。
想到這裏，他伸手摸向了那麵奇怪的牆，陡然間牆體裏所有的魚都朝他望了過來，景象詭異異常。
不管是小小的金魚，還是一尺長的錦鯉都轉頭望向了他，然後白光從牆體中央射出。以鋸齒形隔開的兩麵牆開始分別向兩邊推開了。
佐藤命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白光越來越強，最終變成了一個碩大的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一張蒼白英俊的臉，雙眸緊閉著。
“紫川……”佐藤命失聲叫出來，“洲！”
在他的呼喚聲中，電腦屏幕上的人臉張開了眼睛，一雙深黑看不見底的漂亮眼睛，帶著譏諷和不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