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K�\/M二月的雨水冰冷刺骨。深冬的風吹打在佐藤命身上,讓他燃燒著的身體感覺到了一絲涼意。耳朵裏持續傳來血液流過的轟鳴聲,皮膚仍舊好像要被燒毀,雨水流過他麵孔的感覺變得好不真實,好像他是隔著一個東西感覺到那些雨水一樣,而不是直接流在他的皮膚上。
他呼吸著大雨中屬於極光都市那冰冷的空氣。一下,一下……漸漸的肺葉不再起伏,漸漸的……
聆聽……
咚!
……
咚!
……
咚!
……
心跳停了下來,耳朵裏的血液不再流動,身體內一片寧靜。
陡然間,他不再能聽見任何來自身體的聲音。
陡然間,他的身體變成了午夜後死寂的山穀。那種寧靜,帶著厚厚的質感,黑色的死亡的質感。
他聆聽著,一直,一直……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都不再有聲音。周圍,周圍隻有雨聲,淅瀝而下的雨聲。整個世界的聲音開始在他耳中被放大,放大,放大。
他能夠聽見雨聲中汽車駛過的發動機轟鳴,再過了一會兒,一公裏外家鼠走動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好像它就在他的腳邊偷運著糧食。再過了一會兒,十公裏外的風聲變得巨大如同海嘯,浪頭似乎就在他的頭頂。再過了一會,身體的灼熱終於平息了下來,命開始體會到一種隻有吸血鬼才能體會到的寂靜。
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可觸,卻又離你非常遙遠,好像隔著一層塑料薄膜,你與真實世界完全地隔開了。任憑外麵再多的信息,你的世界隻有你和永恒的寂寞。吸血鬼的世界,這就是身為吸血鬼的感覺。
佐藤命抬起手,他的視野開始能夠看清黑暗中的生物。他的手蒼白而纖瘦,泛著瓷器一般的光。他記得他的皮膚沒有這麼白,他也記得他似乎沒有這麼瘦。他不知道他的臉看上去是什麼樣子,舌頭小小地試探了一下,原來虎牙位置的牙齒變得尖銳了,一不小心就會把舌尖弄破的樣子。
雖然很小心,但是他還是擦破了一點兒舌尖,大約是身體還不能適應新長出來的獠牙吧。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慢慢暈開,命忽然感覺腹部一陣很深的收縮,胃部傳來強烈的饑渴感,頓時他的嗅覺變得異常靈敏,不受控製地開始猛嗅空氣裏各種各樣的味道。他的鼻子好像有生命一樣開始在空氣中瘋狂捕捉哪怕一丁點兒血液的氣息。
隻要捕捉到一點兒,他一定會瘋狂地追蹤而去的,佐藤命想。他的身體好餓,餓得發痛!這就是吸血鬼的生命吧,他不再是人,而變成了以人類為食的吸血鬼。
恍惚中,他終於能夠體會到佐藤魂的感覺了。
因為他已經變得跟佐藤魂一樣,他的身體也開始瘋狂地渴望鮮血和力量。那種被包裹著,和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獨感,讓他渴望改變,改變這要人命的痛苦,而他唯一能想到的改變的方法就是RH陰性血的少女。
對於吸血鬼而言,那是唯一的良藥。
那是……佐藤靜!
猝然間,那張熟悉的臉在他眼前變得血紅怪異。
糟糕!
明明已經不會再跳動了,但就在那一瞬間,佐藤命的心髒遭到了難以想象的重創,痛得全身都抽筋了。他抱住頭,險些叫到喉嚨破掉。
改變,是為了救靜,不是為了吃她!不是為了變成第二個佐藤魂!
被兩個親生哥哥追殺,那樣的靜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命在雨夜裏痛苦地號叫,他不是為了變成強大的吸血鬼才這樣做的,紫川洲也不是為了讓他變成那樣才犧牲了自己的。
“不是!”
倔強的喊聲回響在極光都市大雨傾盆的夜晚裏。佐藤命重新站了起來,他需要好好利用他獲得的這一切。利用他生命中所有的力量去營救靜,他不能讓紫川洲失望,不能讓連靜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的紫川洲失望。
大雨衝洗掉了很多很多東西的味道,但佐藤命還是捕捉到了一點兒痕跡——雲海千一的痕跡。
他不能確認,畢竟在他以前的人生裏,他追尋一個人通常都是用視覺,聽覺。用嗅覺去追蹤別人,那是狗的特長,而用第六感……
佐藤命不能肯定他現在是不是在用第六感,因為他看不見,也聽不見雲海千一,空氣裏的痕跡若有若無,更重要的是他從來就不知道雲海千一感覺起來,或者聞起來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他隻是隱隱地覺得,空氣裏那種很淡很淡,冰冷但是又甜膩的味道屬於雲海千一。
變成吸血鬼的第一個認識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味道、感覺,對麵大廈裏的吸血鬼身上有股酸腐的味道,而遙遠的某個地方有一隻被圈養的兔子,身上散發著齧齒類動物才有的類似於急速的電波的感覺。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做,什麼樣的判斷是對的,佐藤命隻能憑借著感覺去認識這個屬於他的新世界。
而他的直覺告訴他,雲海千一的味道很甜。
這聽上去有些荒謬,那個雲海千一是甜的?不過佐藤命現在也隻能相信如此。
“救雲海千一,然後找到靜,起碼要讓靜一個人的世界恢複原樣!”
佐藤命在心裏想,他已經不能再失去什麼了。
至於他自己……
再一次,腦海裏那些關於過去的記憶,照片一樣從他眼前閃過。
那是高一時的午後,在學校的天台上和紫川洲一起吸煙,聊最新的少女偶像團體……
那是去年聖誕節的時候,被隔壁班的學長拉出去和對麵學校的女生聯誼,結果回來後被靜臭罵了一頓……
那是全國大賽搞砸後,雲海千一在更衣室裏揪著他的衣領,發誓要跟他斷交……
那是期中考試時,魂路過他的班級,偷偷丟進來的一個紙條……
那是……
那是……
那都已經和佐藤命沒有關係了。
猛然間,他體會到紫川洲曾經體會過的悲涼,所有熟悉的東西,所有熱愛的人都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都已經離他很遠很遠,怎麼走都走不到一起了。
哼……
那也沒什麼。這就是進化吧,佐藤命笑了一下,黑暗中那個笑顯得空洞詭異。他俯身跳下麵前的大廈,一股來自體內的自信告訴他,他不會有事的,他進化了。
在大廈上穿行,佐藤命不知道其他的吸血鬼是不是也能做到這般,但是他可以。腿部的力量是之前的數十倍,甚至還有多,讓他能夠輕巧地越過常人望而生畏的距離。他的其他感覺也變得異常發達敏感,他甚至能看見雨水緩緩落下的軌跡。
雨終於停了下來,那股吸引著佐藤命的味道越來越強烈了。如果說剛才那種味道隻是空氣中無意飄過的一個分子,那麼現在那股味道已經濃烈得好像一條河流了。佐藤命知道他正在接近目標,進化讓他對自己充滿信心。隻是……
他唯一擔心的東西變成了他一直熱愛著的太陽。太陽出來之後,他會死嗎?
他不知道自己進化到了什麼程度,不過他不敢冒險。好不容易,靠那麼多人的努力才活下來的身體,不能什麼事都沒做就變成了黑炭,佐藤命不允許那樣的事發生。
氣味越來越濃,幾乎與此一起變濃的還有城市上空早晨的晨光。光線越來越強烈,佐藤命感覺到他的皮膚在漸漸變得幹燥,眼眶開始發痛發幹,好像要燃燒起來了,視野裏也漸漸變得一片鮮紅。
還好,此時雲海千一的味道已經濃到好似一塊巨大的焦糖蛋糕被放在佐藤命的麵前了。
一棟銀灰色的大廈出現在他眼前,那裏是氣味的根源,他立刻做出了判斷。此時,城市裏響起了廣播,早上六點政權交替的廣播。
對現在的佐藤命而言,這是死亡的警報。太陽要出來了!
大廈門口出現了人類的警衛,大廈門口為了防止吸血鬼進入的紫外線隔離燈也熄滅了。佐藤命知道這是最好的時機,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大廈裏麵的結構,對避開警衛也完全沒有計劃。
東邊的第一縷陽光在他思考的時候衝破了地平線,皮膚在一瞬間開始疼痛不已。陡然間,思考和猶豫都變得無足輕重,再遲疑下去等待著他的就是死!
另一邊,雲海千一在一片冰冷中醒過來。
他被綁在一張不鏽鋼的實驗床上。雖然才是短短的一天時間,他們已經對他的身體進行了十多種不同等級的實驗。現在他們把他一個人綁好,丟進了冷庫,要考驗他對寒冷的耐受能力。
一個普通人怎麼會有操縱冰雪的能力呢?他們明白這是極光病毒搞的鬼,他們隻想知道極光病毒是怎麼導致這一切發生的,這樣他們就能夠運用極光。至於運用它去做什麼,雲海千一懶得去想,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從小他就知道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隻有真正的強者才能控製自己的命運,因此他從小就對自己說:不要跟那些人一樣,不要為了沒用的感情浪費精力,使自己被動,不要!
結果呢?
結果就是他莫名其妙地幫了佐藤命,然後就被人綁著躺在這裏,接受寒冷的煎熬了。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有點兒恨自己。
“我會死嗎?”雲海千一在隻有他的冷庫裏喃喃自語,好似想到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他眼中劃過一絲哀傷,嘴裏再次吐出那個名字,“不二……我讓你失望了……”
突然,他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這座城市從極光日開始,便總是彌漫著一股血腥味。所以有血腥味是正常的,不過這股血腥味是那樣強烈,以至雲海千一險些為此打噴嚏。他討厭血腥味,特別是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以後,血腥味總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剛剛感染病毒那會兒,他最早發現自己變了的,不是頭發的顏色,也不是他的近視眼陡然間好了,還能看到好遠好遠非人類能見範圍內的地方,而是他開始不能容忍他居住的那條街道的味道了。那條街道,住滿了港口上的魚販,整條街道都彌漫著腐爛的水產特有的腥味,還有過多的人住在一起的那種汗臭味。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滋味“妙不可言”。他一直都能夠忍受,因為他生在那條街道上,長在那條街道上,早已習慣了,不想離去。
直到極光病毒的出現,他終於變得不能再忍受下去,那股讓人窒息的味道,那種讓人窒息的生活。他發現自己變了的時候,還以為這是上天的恩惠,直到……
雲海千一沒有那麼多愁善感,總是去回憶過去,他現在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門外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上。
是什麼人?
又或者……是什麼吸血鬼?
就像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另一種味道出現在血腥味之中,不是人的體味,而是吸血鬼特有的死亡的氣息。腳步聲傳來,隨之而來的聲音裏,唯獨少了呼吸和心跳,雲海千一的心開始往下沉了下去。
不過他馬上就恢複了鎮定,其實來者是人還是吸血鬼對他都沒有區別,對於他們而言,他都是另類,是這座城市裏孤獨的存在。
真是無聊啊!陡然間,雲海千一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獲得力量就能拯救這個世界,真的嗎?誰說的?
結著霜的大門被人用力拉開,更多的血腥味隨著一陣風灌了進來。雲海千一聽到了不太正常的喘息聲一下一下地不停傳來。
“吸血鬼不是不需要氧氣的嗎?幹嗎還這麼用力地呼吸啊?笨蛋!”他忍不住去調侃走進來的吸血鬼,反正活著還是死了對他而言也沒有了意義,不如隨便一點兒吧。
“因為我還沒有習慣當一個吸血鬼啊!”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他,順便反調侃道,“話說,你聞上去甜滋滋的,你到底是怎麼變異的啊?”
那個聲音他完全不認識,可是那個語調和發音的方式他再熟悉不過,佐藤命就是那樣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抱著希望,輕鬆麵對一切的男孩子。
“命!”喊出這個名字的同時,雲海千一原本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心變得沉重起來。
“是我。”佐藤命作出簡單的回答,好像彎腰拿起了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雲海千一的手腳一陣輕鬆,銬著他的鎖鏈被卸了下來。他揉著手,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