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放學後就開始唱歌訓練，到時候會有車去接你，你最好不要浪費任何一秒時間，我出的錢是要看到效率的。”原田拓走下了旋轉樓梯，背對著奈美說。
“知道了，收了你的錢會好好做事的！”奈美撇撇嘴跟了下去。
原田拓站定，雙手插兜，回過頭來看著奈美，黑色的針織衫領口露出兩截鎖骨，一張臉小得幾乎要融進黑色的發絲中。他那黑色的眼睛注視著奈美，奈美突然感覺一陣心慌。
那雙眼中似乎有股力量，像惡魔引誘天使時綻露的那種魅惑，一種令人著迷的魔力。奈美晃晃頭，將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
“你這是表示對我的安排有意見嗎？”原田拓掃了一眼奈美的臉。
“我哪裏能有什麼意見啊，我要去學校了。下午的課很早就開始了。”奈美飛快地低下了頭，快走幾步越過原田拓噔噔噔地下了樓。
“以後中午的時間太少你就在學校吧，但是每天早上五點必須起床，聽到了沒有！喂，我在跟你說話……”
“聽到了！都聽到了！全部都聽到了！五點起床訓練，晚上放學後訓練！”奈美的聲音從大廳傳了過來。
整個下午，奈美照例沒有心情聽課，雖然拚命張大眼睛，但書本上的字卻沒有一個蹦進奈美的大腦。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學，她胡亂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跑出了校園。
3
果然，校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私家車。
奈美之前就接到原田拓助理的電話，說已經在校門口等候。她避開鈴木彩，飛快地上了車。
回到別墅，奈美連書包都沒有來得及放下，就聽到客廳一個冷冷的聲音說：“你又遲到了十分鍾，五點放學，路上需要半個小時，應該是五點半就到吧？”
“呃，那個……今天輪到我值日，所以晚了一點兒。”
“之前已經告訴過你，我最討厭的就是別人遲到！扣掉一百塊！”原田拓冷冷地說。
“什麼？扣，扣掉一百塊？”奈美撅著嘴，錯愕的眼神裏流露出絲絲委屈，“這也是協議書上說好的嗎？況且我又不是故意遲到的。”
“隻要你接受這個協議，就必須聽從我的指揮。如果不滿意，你現在可以走，把錢退回來。”站在樓梯間的原田拓倨傲地俯視著奈美，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真是不可理喻！看著麵前這個大理石雕像，無法遏製的怒氣從心髒深處衝了上來，一直燒到大腦。奈美咬著嘴唇，緊緊攥緊了拳頭，恨恨地瞪著原田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發出“吱吱”的電流聲。
原田拓挑釁般的目光令她大腦失去冷靜，她很想瀟灑地把錢砸到他臉上，然後揮手說永不再見，可是，腦海晃過媽媽那難過的模樣，最終，她強忍怒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一百塊比起一萬塊來講，真的是九牛一毛。奈美平靜了下來，將視線挪開，低聲說：“好的，我知道了。”
原田拓沒再說什麼，仿佛剛才占據上風讓他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力，於是他滿意地轉身朝樓上走去。奈美無精打采地跟了上去，滿肚子怨氣。
小偏廳中，室內在夕陽下呈現出一片柔軟的金黃色，玻璃器具全都泛著晶瑩的光。
原田拓走到白色鋼琴前，掀開琴蓋，對奈美說：“我先試試你的音域。現在我彈幾個音，彈完後，你用‘啊’將這幾個音唱出來。”奈美點點頭，站在鋼琴旁。
一串簡單的音符蹦了出來，是幾個基礎音，奈美很容易地唱了出來。再幾個音，高了一倍。奈美依然“啊”了幾句。又高了一倍，奈美依然輕鬆唱了出來。
原田拓怔了怔，臉上突然綻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眼神裏透出欣喜的光芒。奈美唱完後，原田拓靈巧的手指在鋼琴上彈下了更高一倍的音階。
哆，咪，唆，西，哆……五個輕靈的音符響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奈美連貫地一氣嗬成。
隨著奈美毫無負擔地唱出原田拓彈奏的音調，他陰沉的臉漸漸開始轉晴，仿佛一層烏雲被陽光輕輕撥開，露出湛藍明亮的天空。夕陽的餘暉投射在白色鋼琴上，折射著迷離的炫彩，映襯著原田拓臉上難得的笑容，但是很快，這種喜悅變成了無形的緊張。
每次的音階，奈美都能輕鬆唱出，她的音域到底是有多寬廣？她剛才達到的水準，也已經是一般人達不到的音域了……原田拓心中一動，按著鋼琴，心中升起無名的緊迫感。這種對奈美音域的好奇和驚喜竟然使他的手微微顫抖。
再彈一段，奈美雖然費了些力，但是依然唱了出來。這已經是女高音中最高的水準了！
原田拓的心髒怦然作響，難道說，奈美真的是一個埋沒在塵世中的天才嗎？這是一般歌手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音域啊！
空氣中充斥著某種異常的粒子，似乎有什麼怪物正在悄悄靠近。
最後一段音階了！
原田拓有些激動地抬起手來，但是，在剛要觸碰到琴鍵的那一刻，他的手突然停住了，懸在了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他瞟了一眼對自己的天賦毫無察覺的奈美，他不相信奈美可以達到那個程度，但是，他可以相信這世上還是有奇跡的吧？
終於，原田拓的手落了下去，按出了最後的音階。這是鋼琴上最高的音，也是女生音域中的最高音，沒有經過訓練，能夠達到這個音域基本上隻是夢想。原田拓的心提了起來，期待夾雜著緊張躥遍了全身。
可是，耳邊並沒有響起奈美那清亮的聲音，他的心一沉，不禁著急地回頭去看。奈美站在一叢百合旁，雙眼如星，嘴唇微抿，仿佛拿捏不準到底該不該唱。
高大的百合被夕陽蒙上金紗，翠綠欲滴的花杆間，無數金黃色的百合靜靜開放，花瓣優雅，姿態怡靜。溫柔的橘黃色光芒將穿校服的女孩和百合融為一體，仿佛一幅剛完成的作品。奈美神情有些忐忑，又有些躊躇，右手輕輕撫著嗓子，似乎在安撫它，使它能夠發出自己想要的聲音來。
難道……她能夠唱出這條音階嗎？
不，不可能，即便是世界最知名的女高音歌手，也得需要經過專業的訓練才可以達到那個水準。
可就在這時，奈美突然張口了，如同深夜的夜鶯，婉轉而迷人的聲音從她嗓子中飄了出來。毫不費力，完全自然，別人費勁千辛萬苦才能達到的高度，她卻如同左手疊右手一樣簡單。
她，做到了！
4
原田拓渾身一陣發熱，像剛被人拋進了熱水池中，大腦開始嗡嗡作響。這個女孩……這個女孩天生的嗓音簡直如同神造！奈美按著原田拓的說法唱完後，發現他半天沒有吱聲，那樣子仿佛被點了穴一樣。
“喂，原，原田拓……”奈美有些擔心地看著他，難道原田拓是因為自己唱得不符合標準而生氣了嗎？可是唱不準也是難免的啊，自己都沒有上過專業音樂課。
原田拓沒有理會奈美，起身走到玻璃櫃旁，從一疊樂譜中抽出一張，又飛快地走回鋼琴前。
“現在我彈一段，你跟著哼一段，聽到了嗎？”原田拓滿臉放光，飛快地說。
“哦，好，好的。”奈美點點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中開始忐忑。一段優美的樂曲從原田拓的手指間流淌了出來。
“唱！”原田拓下命令。奈美深呼吸一下，張開嘴唱了起來，可是才剛唱到一半，原田拓的眉頭就皺緊了，打斷她。
“中間的音有點高了，重來！”原田拓再次彈奏剛才的樂曲，奈美穩定了下情緒，重新唱了起來，可是這次比剛才唱得更少，就又被打斷了。
“不行不行，總是有一點兒跑調。這個對你來講可能太難了，先找一段比較簡單的。”原田拓自言自語地說著，眼神有些瘋狂，他翻著手中的樂譜，另外抽出一張，彈起一段新的曲子。
看著瘋狂的原田拓，奈美有些緊張，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少了那份冷靜後變得這麼浮躁，可是她沒敢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隻能按照他說的跟著再唱了一遍。可是，情況依舊沒有好轉，奈美才唱到一半，就再一次被原田拓惡狠狠地打斷。
“停停停，怎麼回事啊？中間是高一級聲調的，你應該很容易唱對的啊，你唱跑調了自己沒聽出來嗎？”原田拓瞪著奈美，眉心中氤氳著黑色的怒火。
奈美咬了咬嘴唇，半天才說：“我從來沒有接受過音樂訓練，這樣突然讓我唱，唱不好也是正常的吧！”
“你不是唱不好，而是唱得非常差！就算再怎麼不懂音樂的人，也不可能在這麼簡單的地方跑調吧？這是連小孩子都能唱準的音啊！你的音準怎麼會這麼差，到底是怎麼回事！”原田拓將手中的樂譜狠狠甩在了桌麵上。奈美咬著嘴唇，不說話。空氣一片死寂。
原田拓煩躁地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先別管這些，你找一首流行歌曲先唱唱吧，我覺得你音準有些問題。”
“什麼？”奈美愣愣的，臉色灰白。
原田拓將臉轉了過來，雙眸閃著淩厲的光，俊美的臉上蒙著克製的怒氣。
“流，行，歌，曲，你耳朵不好使嗎？”
奈美像是被人在後背搗了一拳，一陣突如其來的錯愕和不舒服襲擊了她，臉突然漲紅，血液呼呼直衝頭頂。一堆灑了汽油的幹柴上空，一點微弱的火星正在飄然落下，即將引發一陣暴火。
她死死攥緊拳頭，咬著嘴唇，緊緊盯著原田拓，目光如箭射向他，可是原田拓根本沒察覺奈美的異樣，低頭翻著立在鋼琴旁的唱片，好半天，他抬起頭，揚起一張唱片：“唱這個吧。《死亡薔薇夜》聽說過吧？今年很紅的流行歌曲。你唱高潮部分我聽聽看。”
奈美告誡自己要冷靜，拚命將騰空而起的怒火壓下去，腦中回想了一下《死亡薔薇夜》的歌詞，張開了嘴。
……
手機裏你的號碼一直沒有撥出，
一天一世紀，這是我漫長的等待，
我們的愛不在，思念成河，寂寞成災，
你送我的那束薔薇，已沒了最初的甜美，
隻能任它留在牆角慢慢枯萎，漸漸逝去，
你說在你的國度，沒有了我，依然快樂，
我說，這是我去天國前，為你唱的最後一支歌……
“停！從‘你說在你的國度，沒有了我，依然快樂’這句開始重唱。”
奈美咽了咽口水，運了運氣息：“你說在你的國度，沒有了我，依然快樂，我說……”
“停停停！”原田拓不耐煩地從琴凳上站了起來，雙眼射出冰冷而銳利的光，“你難道沒發現自己唱跑調了嗎？”
“……”奈美咬緊嘴唇。
“‘沒有了我，依然快樂’——這一句的‘沒有了我’ 你為什麼唱到末尾音符要拐彎？”
“我，我有拐彎嗎？”奈美完全沒有察覺出自己唱的有什麼異樣，不是就應該這麼唱的嗎？
“果然……不是什麼天才，是音癡……音域再高有什麼用？”原田拓瘋狂地搖搖頭，表情崩潰，眼底閃過一絲絕望，“我說，你就那麼笨嗎？連高音低音都分不清的嗎？腦子長來做什麼用的啊！”
麵對原田拓的黑臉和咆哮，奈美腦海一陣空白，耳邊轟轟作響，飄蕩在半空的火苗終於落了下來，引發了熊熊的火焰。
“對不起，在你這裏，我恐怕永遠都分不清！”奈美強忍住怒火，靜靜地看著他。
“什麼？”原田拓詫異地抬起頭。
“在你這種打擊下，就算勃拉姆斯、莫紮特、貝多芬都會變成白癡的！”奈美厚厚的鏡片後，一雙眼睛閃著怒光。
“你……確定是在跟我說話嗎？用這種口氣……”原田拓像見了外星人一般，使勁瞪著奈美。
“確定極了，就是在跟你說話，你這個人永遠不知道禮貌為何物，善良為何物！別人的感受，別人的自尊，在你這裏比泥土更不值錢！你隻關心自己，注重自己，隻願意別人順從你！說到底，你隻不過是一個極端自私又霸道的人而已！”終於，奈美一股腦兒將心中的抱怨統統發泄了出來。
“你是不是忘了跟我有過契約了，奈美同學？”原田拓冷冷地看著她，偏廳的空氣裏充滿了緊張而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記得，我太記得了！所以我現在就想告訴你，你去打擊你的契約吧！再見了！我真是受夠你了！完全不懂得尊重別人，隻會挖別人的弱點來打擊，毫不在意別人心情的家夥！我不幹了！”奈美轉身要走，卻被原田拓一把拉住，“拿了我的錢這樣就想走？”
“我會還給你的！”奈美甩開原田拓的手，“還有，我最後告訴你一句，不要隨便評價別人！你的錢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連帶著你的醫藥費和服裝費，統統都會還給你！就算要死，在死之前我也會賺錢還給你！”說完，奈美衝出偏廳，奔進了自己的臥室。
胡亂將衣服扔進小箱中，奈美拖著行李箱走了出來。原田拓正站在樓梯口，抱著胳膊瞪著她。
“你這麼走了，沒有人送你！”原田拓聲音有些激動，眼底翻滾著怒火和震驚。
“不用你送！我自己有腳！明天喊你的助理來學校門口拿你的錢吧！”奈美怒氣衝衝地拖著箱子下了樓梯。
“走吧走吧！就知道找你是個錯誤，什麼都不懂，還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意見！”原田拓站在樓梯口大聲喊著，奈美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開門走了出去，然後將門用力摔上。
奈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別墅前，原田拓臉色鐵青，伸手將樓梯口架子上的花瓶猛地推倒在地，瓶子發出一聲巨響，裂成了碎片。
5
“真是個渾蛋！蟑螂一樣的家夥！讓你走路掉進下水道、吃飯被噎住、晚上做噩夢！”奈美拖著箱子一路走一路詛咒。真是太氣人了！完全是不把她當人看，渾蛋一樣的家夥，總是狠狠打擊別人的自尊心！
唱歌跑調？如果唱歌不跑調的話那還要“魔鬼訓練”幹嗎！都說過了不會唱歌，明明是他自己承諾會進行音樂教學的，現在又說出那種話！
夕陽西沉在山後，不知什麼時候天邊聚攏了一堆暗藍色的烏雲。翻騰著，像一片病菌一樣迅速蔓延，很快遮住了頭頂的最後一絲蒼穹。夏日的天氣，幾秒鍾之內就可能從萬裏無雲變成陰雲密布，狂風暴雨轉瞬即到。
這偏僻的地方，除了原田拓的別墅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避雨，開車從學校到這裏需要半小時，那麼步行回去的話，可能半夜都到不了。
涼爽的風迎麵吹來，路兩旁的樹木發出簌簌的聲響，天邊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烏雲開始聚集翻滾，沉悶的空氣中水分幾乎要凝結成水珠，風漸漸大了起來，路兩旁的銀杏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走了沒多久，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奈美的臉上，接著胳膊上也落了幾滴，再接著，無數雨點從天空砸了下來。
天哪，真的下雨啦！
奈美四處尋找著能夠暫時避雨的地方，但是，路邊除了樹木，就是草地，根本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天空完全被陰雲籠罩，夕陽最後的一絲光線也被大雨吞噬。
奈美拖著行李，在大雨中吃力地行走著，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上，鏡片不斷地蒙上厚厚的雨水，視野一片模糊。奈美停下腳步，將眼鏡摘下來，剛想擦一擦，突然聽到後麵響起一陣尖利的汽車鳴笛聲。
“嘀嘀嘀！”
兩道雪亮刺眼的車燈撕開黑沉的雨幕。
奈美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住強光，一不小心，眼鏡跌落在地上，奈美一手扶著箱子，一手彎下腰去摸索，誰知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水中，尖銳的疼痛從她的膝蓋處蔓延開來。
“嘎”的一陣緊急刹車聲，一輛黑色跑車在奈美身邊停了下來。“啪！”車門開了，一陣腳步聲夾雜在雨中，快步移到奈美身邊。刺目的車燈前，這人像是被萬束光芒籠罩，明亮得令奈美睜不開眼睛。
“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渾厚而緊張的聲音夾雜著雨聲闖進奈美的耳中，被雨水模糊了雙眼的奈美眼眶微紅，失神地望著雨中神一般出現的男子，有些恍惚。
“杏子？”男子的瞳孔閃過一絲驚訝，輕聲問。
奈美沒有回答，隻是用那迷霧般的眼神癡癡地看著他。男子很快知道自己認錯了人，連聲問：“你怎麼樣了？傷到哪裏了？先上車再說吧！”他焦急地說，扶起奈美，從地上撿起眼鏡遞給她。
車燈撕開雨幕，男子置身於強光中。奈美的目光陡然亮起，像暗夜中滑過的閃電，照亮了麵前男子的臉龐。
深褐色的瞳孔如星辰閃爍，白瓷般細致的皮膚散發著迷人的光芒，栗色的發線被雨水沾濕，貼在了額頭。他的手，在冰冷的雨中仿佛一片溫暖的樹葉覆蓋了她的肩膀，溫度從肩膀的皮膚彌漫開，直抵心髒。
大雨傾盆，樹木搖撼，冷風灌頂。奈美卻覺察不出一絲涼意，她整顆心被膨脹的喜悅包裹。
天啊！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