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第一次隔得如此近，近得能聽到他的心跳聲，近得能感受到他隱隱的顫抖。
片刻之後，李暮突然伸出手臂將我緊緊地圈住，低低地說：“周嘉妮，我想我媽媽了。”
他的話讓我的心不可抑製地痛了起來。
“那我陪你去看她吧。”我望著他，努力揚起一抹笑容。
“去看我媽媽？”他驚訝地問道。
“嗯，我們一起去！現在墓園應該還沒有關門吧。”我掙開他的懷抱，握住他的手搖了搖，“想她就去看她吧。”
“嗯。”他感動地看了我一眼，揉了揉我的頭發。
從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要走很長一段路。
我們到達墓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偌大的墓園裏，刮著陣陣冷風。
“周嘉妮，冷嗎？”李暮關心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說：“不冷。”
李暮在數不清的墓碑裏，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他媽媽的墓碑。
遠處的夕陽慢慢下沉，借著落日的餘暉，我看著墓碑上照片裏美麗的人，輕聲說：“李暮，你媽媽還是那麼年輕美麗呢。”
李暮也看向墓碑上的照片，眼睛裏有太多複雜的情緒。
“這是我第一次帶朋友來看我媽媽。”他對我說。
然後，他轉頭望著墓碑說道：“媽媽，這是周嘉妮，她很笨的，總是被人欺負。”
聽到這話，我伸手想捏李暮的手臂，卻被他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
見我氣鼓鼓地看著他，他笑了笑。這是從他家出來以後，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李暮在墓碑前蹲下來，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柔和下來：“媽媽，看吧，她真是笨呢。”
我瞪了一眼李暮，卻聽到他繼續說：“可是，她總是讓我覺得很溫暖。”
我愣愣地看著李暮，和他對視一秒後馬上轉移視線，說：“來得太匆忙了，忘記買花了。”
“我媽媽對花粉過敏，所以我從不買花來。”他伸手摸了摸照片，好像那樣就能摸到他媽媽的臉龐。
我們並排坐在墓碑前，我看著他還有些紅腫的臉，問：“還疼嗎？”
他搖了搖頭回答道：“現在不怎麼疼了。”
過了一陣，他又說：“周嘉妮，你應該有很多話想問我吧？”
“問什麼？”我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
“就是關於我和我爸爸，或者是我媽媽，再或者……是那個女人……”說完，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這個……”我想了想說道，“如果你覺得說出來會讓你覺得舒服，那我願意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但是如果有些事情你不想提，那就忘記好了。”
李暮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眼裏閃爍著讓我捉摸不透的光，片刻後，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說：“看不出來，你還挺善解人意啊。”
“本來就是。”
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揉亂的頭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李暮這家夥，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的頭發啊？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情景嗎？”李暮突然問。
“嗯。”
李暮的話讓我陷入沉思。那天在書城我本來準備向肖成軒告白，可是怎麼都沒想到會遇到李暮，還被他拉著一起跑過好多條街。這麼刺激的相遇，我想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忘吧。
墓園的燈突然自動亮了起來。
李暮在墓碑前站了起來，轉頭對我說：“我們初次見麵那天……其實是我爸爸和那個女人結婚的日子。”說到這裏，他不自在地咳了一下，然後有些諷刺地說，“我不想參加他們的婚禮，所以就跑了出來，但是我爸爸覺得我不去參加他的婚禮有損他的麵子，就派了好幾個人來抓我。說起來，也多虧了他們，我才會認識你呢。”
原來當時李暮急著擺脫我，無奈之下又拉著我跑了那麼遠，都是為了躲避他爸爸派來抓他的人。聽了他的話，我隻覺得心酸，勸慰道：“怎麼說也是你爸爸的婚禮……或許，或許你媽媽去世後，你爸爸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吧。”
“怎麼可能！”我的話讓李暮又激動起來，他說，“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媽媽得了很重的病，而我爸的公司出了問題，一直忙得走不開，我媽媽為了不讓他擔心，一直隱瞞著病情，後來她病倒了，也是司機幫忙送到醫院的。我媽媽連我爸爸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我媽媽……應該很遺憾吧。”
我側頭望著李暮清瘦的臉，他的眼眸裏滿是憂傷。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驕傲的他總是給人一種落寞又孤單的感覺，其實，他隻是想用燦爛的微笑來掩飾自己，但心裏始終埋著憂傷的種子，在獨自一人時舔舐那道傷口。
“可能你爸爸也是身不由己呢。”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李暮，隻好說，“就像我的爸爸，也是因為工作，常年都在外地出差呢。”
“你就別安慰我了！”他說，“就算是這樣，他怎麼可以在我媽媽去世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和那個女人結婚呢！”
“這個……”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所以我恨他！”他咬著牙，憤憤地說道。
“那……你對你的繼母，為什麼……”想到那個漂亮的女人，我說，“看得出，其實你的繼母對你還是很好的，不然你那麼對她，換了別人肯定早就受不了了，可是她還在處處維護你。”隻是李暮根本不願意接納她，甚至看到她就像看到仇人一樣。
“她？”他輕哼了一聲，“沒錯，她對我確實沒有什麼不好，隻是……”說到這裏，他並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將視線轉移到了遠處的高樓上。
雖然心裏有好幾個答案，可我還是問了出來：“隻是什麼？”
“我媽媽去世不到一年，我爸爸就和她結婚，我真正討厭的是我爸爸。可每當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媽媽在病床上的樣子，所以我真的無法心平氣和地和她講話。”李暮將目光移到我身上，淡淡地說，“而且，我爸爸連我媽媽最後一麵都沒見到，我又怎麼能接受那個女人取代我媽媽的位置。”
說這些話的時候，李暮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可我知道，以他的性格，越是平靜，就代表他越是在意。
我小聲地說：“可他畢竟是你爸爸啊。”
那張全家福上李暮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幸福，而現在的他總給人一種冷傲的感覺。
“對我媽媽來說，他不是一個好丈夫；對我來說，他也不是一個好爸爸。”他把頭埋得低低的，聲音也很小，但是能聽出他語氣裏對他爸爸的強烈不滿，“他確實很忙，從來不會像媽媽那樣關心我到底在想什麼，隻知道板著臉說我這裏不是，那裏也不是。你覺得他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嗎？”他嘲諷地笑了笑，“特別是在媽媽去世後……就算我故意惹事，他也隻會用錢解決，根本就不在乎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很想安慰他，但是聲音哽咽在喉嚨裏，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管李暮如何假裝不在乎，不管他平時如何放蕩不羈，不管他在別人麵前是怎樣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他的心裏荒蕪得如同一片沙漠，渴望著一片希望的綠洲。
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李暮將我送回家。
站在我們家樓下，李暮望了一眼我家還亮著燈的窗子，羨慕地說道：“周嘉妮，其實我還真是有些羨慕你，有愛你的人等你回家。”
我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這副模樣肯定很難看。
想到李暮那個華麗的家，雖然表麵光鮮，可是如果沒有一盞溫暖的燈，沒有麵帶微笑為你開門的人，沒有媽媽的嘮叨，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即便外表再華麗，也會因為少了家的溫暖而讓人覺得冷清。
“那以後有空就多到我家來吧，我媽媽做的菜很好吃呢。”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全世界的溫暖都給他。
“雖然你媽媽做的菜很好吃，但是你爸爸太嚴肅了，所以在我沒有考進全年級前十以前，我可不敢再去你家。”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李暮又恢複了自信的神色。
我笑了笑說：“你就這麼自信？”
“當然。”他朝我揚了揚下巴，然後又輕輕地推了推我，微笑著說，“快回去吧，你媽媽在等你呢。”
“其實，我媽媽覺得你挺好的，你真的不去我家吃飯嗎？”我看了他一眼，其實我這麼說，也是擔心他現在回家會和他爸爸吵架。
“不了。”他搖了搖頭，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周嘉妮……”
“什麼事啊？”我從他手裏接過我的書包問。
他猶豫了一下說：“今天的事，我希望隻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說：“你放心，今天發生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說出去。”
他很滿意，點頭說：“嗯，那就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不放心地說道：“李暮，你回去別和你爸爸吵架了。”
他笑著點頭，算是答應了：“嗯，我知道了。”
我這才放心，心裏也更期待時間可以快點過，希望李暮可以快點考進年級前十，希望李暮可以和他的爸爸和好如初。我的心裏像埋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期待著它開花。
淡淡的月光下，我看著李暮微笑的臉，由衷地感覺到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居然如此近。
就在我準備上樓的時候，李暮突然叫住我。
“周嘉妮。”
“什麼事？”我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我……”李暮盯著我，說道，“其實我……”
看李暮現在這麼緊張的樣子，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緊緊握成拳。我緊張地望著他，他該不會是要跟我告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