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始前五分鍾,越開才獨自入場,空著雙手。
越明夏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隔著三位股東,他說:“開總的臉色不大好啊。”
越開回了一個淡淡的微笑,“多謝明總關心。”
越明夏衝他攤開手掌,示意在問他秘青瓷在哪裏。
越開打開桌上的會議議程,指了指流程給越明夏看,“明總這麼著急嗎?”
越明夏麵色微沉,繼而轉問:“董小皖呢?你的特助也是公司的管理層啊。”
越開疑惑地反問:“明總既然都準備好一切了,為什麼還會心慌?”
“什麼意思?”越明夏不由地提高語調。
會議主持人走上台,越開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他沒有出聲,隻比劃了口型,送給越明夏六個字——
盡人事、聽天命。
越明夏眼瞳一震,拿起桌麵上的手機,發了一條信息給後場的助理:立刻找到董小皖,阻止他到場。
會議按部就班地進行,越開安靜地坐在台下,大概是這個月過於疲勞,此刻他異常放鬆,像是跑了很長的一段路,終於尋到一處休憩之地。
他稍稍合眼,思緒飄散到一年多前,那是他燒出黑胎青瓷前,和景雲一道從龍家窯回鎮上的瓷藝協會,半路上小狐狸突然問他信不信命。
他說他不信。
直到現在,他依舊不信,因為他相信,越汐也不信。
因為不信,才會以身祭窯,以一人之命抵抗天命。
她未必全然是想不開,或許隻是想盡人事,用盡一切努力,用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所有,最後把命也交出去。
信命的人,會放棄,不信命的人,才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傳說之所以是傳說,就是因為它既夢幻,又給人以力量。
無論世間是否有公平,也會有人永不放棄追求公平。
一項項議程飛快地通過,越明夏也等到了助理的回複:已在半路攔住董小皖。他的心倏然鬆開,確定越開是在死鴨子嘴硬。
終於,議程進行到了重中之重。
因為秘青瓷關乎越開是否有資格繼承遺產,而遺產則關乎他是否有資格進入董事會,所以這項特殊的決議被安排在選舉董事會成員之前。
身為決議的中心人物,越開起身走上主席台,他依舊空著手,前排的董事與股東開始小聲議論。
“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拿出東西,不過這項決議既然與我相關,我想先多說幾句。”越開平靜地看向前方,烏壓壓的人群讓他莫名想起童年時跑過的田埂,明明在室內,卻像是有風從他的耳畔吹過,可那並不是風,而是匆匆的時光。
盡管主持人有些意外,越開還是從他手中拿過麥克風,站到台中央,“在座的諸位,有的懂青瓷,有的或許不懂,但無論多外行,也都知道中國是瓷器之國。可是最早燒成的瓷器不是白瓷、不是青花瓷、不是釉裏紅、也不是赫赫有名的五大名窯,而是越氏青瓷。”
“越氏青瓷從東漢一直燒到北宋,在唐代鼎盛一時,而最輝煌的巔峰,莫過於五代時燒出青瓷中的極品——秘青瓷。越氏青瓷的窯火曾經足足燒了一千年,爾後呢?卻失傳了一千年。”他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會議室內,似有一種令人靜心的力量,台下的人群安定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聽他究竟要說什麼。
“一開始,越氏一脈的後人都在積極尋找釉方,試圖複燒越氏青瓷,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希望越來越渺茫,這件事也變得不切實際起來。放棄的人,理所當然,而堅持的人,卻被視為偏執、荒唐。”
“相傳,秘青瓷有‘千峰翠色’,可‘無中生水’,因為是五代禦窯瓷,所以必須用古代長窯才能燒製,否則破解了釉方,也燒不出秘青瓷。”他說著自嘲一笑,“因此,擁有釉方的我才會站在台上,成為這項決議的議題。”
越明夏起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開總是想打同情牌嗎?但請你不要忘記,現在是股東大會,不是你的新聞發布會。”
越開歉意地點了下頭,“不好意思,但我保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與這項決議有關。”
有董事與越開關係尚可,大度地說:“開總多說幾句也無妨。”
越明夏無奈,隻得重新坐下。在他後排的越可心冷笑一聲,“怎麼你現在脾氣比我還急,我還想聽聽他的狗嘴裏能吐出什麼象牙呢。”
越明夏擰眉,不知為何,盡管一切都再次確認,他還是因為越開說的六個字稍有不安,正如越可心所言,這並不像他。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
台上的越開也繼續娓娓道來:“長窯用的是古法柴燒,柴燒青瓷有許多優勢,首先,鬆木中的油脂可以滋潤釉質,其次,火焰中析出的煙煤可以均勻釉色,最為重要的是,古代長窯獨特的結構利於形成強還原氣氛,使青瓷的色澤更加青翠純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