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五月的清晨,空氣中還略帶著一絲涼意。大片大片的田野渲染著碧綠的顏色,一個個小水塘裏映照出灰白色的天空,水麵泛著粼粼波光,偶爾有肥肥的魚兒出水一躍。
在碩放鎮的某個村子裏,哀樂已經連續放了三天。一座靠小溝的普通的白牆泥瓦房子裏,設著簡樸的靈堂。頭兩天,前來哀悼的村民絡繹不絕,擠滿了原本就不大的大廳。到了今天,除了三兩個恰好路過的婦人進來問候了一番,靈堂氛圍大有冷清之勢。
門框散發著晨露的濕潤氣息,一股冷風輕輕地卷了進來。跪在屋子中央的年輕少女已是身形憔悴,疲憊不堪,長發淩亂地散在肩頭和胸前,眼睛腫得跟山上的蜜桃一樣,嘴唇幹而白,渾身沒有一點生氣。
她整整跪了一夜了。
風拂過她的臉,又卷向牆麵,一頭碰在兩張並列的遺像上。照片上的黑白色勾勒出一對中年夫婦的臉龐,他們露著潔白的牙齒,愛意戚戚地望著跪在地麵的少女。
少女迎接著他們的目光,恍惚中,看到他們笑著從牆上走下來,喊著她的名字,伸手就要摟她。
“爸爸,媽媽……”
她喃喃地喊了一聲,身體晃了晃,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睡了過去。
偶爾有村民進來,望著地麵睡倒的少女,也隻是邊搖頭邊歎息,無人忍心去叫醒她。
時間緩緩,緩緩地流淌過去。透過大門,可以看到田野的盡頭,出現了金色的霞光,太陽慢慢地鑽了出來,再慢慢地踏上天空。
五月的溫暖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到屋子裏,像給少女蓋上了一床金色的被子,令她幹枯的長發也變得金光閃閃。
她終於從早晨的淒淒寒意中走出來,被包裹在暖意裏,支離破碎的夢境也因此變得完整了一些。
中午的時候,一輛深灰色的賓利翩然而至。車穩穩地停在門口,司機下了車,訓練有素地為後排的主人打開車門。
一個氣質高貴、盤著發髻的中年女人先下來,後麵跟著她那氣宇軒昂的丈夫。兩人衣著打扮十分低調,眉目間卻難掩那氣吞萬裏的氣場。
他倆一前一後地走進靈堂,中年女人高跟鞋敲地的聲音,讓靈堂中的男孩回頭張望。
男孩身著淺色的運動裝,眉清目秀,正靜靜地守候著地上熟睡的少女,此時專注地打量著夫婦倆,大概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
他覺得應該開口打個招呼,嘴張了幾次,卻沒出來一點聲音。
中年女人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他身上。
“望兒?望兒?”
她望著地上的少女,心痛和焦急之情浮於神色,上前蹲下來,邊叫邊扶著少女,動作急切卻不失優雅。
沉睡的少女睜開了朦朧的眼睛。等看清麵前的女人,她眸子中驚光一閃,猛地蹦起來,手腳並用地退開好遠。
“望兒……”女人眼巴巴地看著躲得遠遠的驚恐的少女,手停在半空中忘了落下。
男孩趕緊過去,將少女摟在懷裏,哄著她:“阿望,別怕,別怕……”
少女條件反射地抱住他,眼淚像山洪一般傾瀉而出。
這一幕令夫婦倆同時露出極其不悅的神情。中年男人走過去,握住男孩的胳膊,硬生生地將他扯起來:“別把我女兒嚇著了。”
嚇著?這明明是你們把她嚇著了啊?
男孩揉著疼痛的胳膊,不解地想。
中年男人彎下腰,撫開少女臉上粘著的幾縷頭發,剛開口叫了聲“望兒”,少女就尖聲叫起來。
“啊——”刺耳的聲音奔出大門,飛向無垠的田野,一群小鳥撲騰著翅膀逃跑了。
“望兒,你要接受現實,知道嗎?”中年女人痛心疾首地說,“已經三天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少女邊叫邊捂著頭,拖著僵硬的身軀站起來,搖晃著跑向裏屋。
“奶奶!奶奶!”她泣不成聲地撲到床頭坐著的頭發花白的奶奶身上,頭埋進奶奶的衣襟裏,再也不抬起來。
“回去吧。”
重新坐回車裏的夫婦倆向司機說。司機從後視鏡裏瞥見兩人陰沉的臉色,二話不說發動了汽車。
哧——
賓利輕快地消失在路的盡頭,屋子又恢複了寧靜。
奶奶和男孩緊緊地擁著少女,竭力想把最大的力量傳送給她。她哭著,掙紮著,拚命地想回到最初,但,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
車上——中年女人對窗外一閃而逝的田園風格熟視無睹。良久,她輕聲對丈夫說:“那個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
丈夫同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