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跋(1 / 2)

每束陽光都有其照耀的理由

《玄武》的寫作是一次長途跋涉,我用了將近3年的時間,到最後竟至筋疲力盡,放聲而哭。

這一次,我與自己的體力、才力和心力作了最大的較量,甚至到了一個寫作者所能承受的生命極限。近40萬的字符密密麻麻地擺在紙上,像覓食的蟻群,陣勢壯闊卻卑微可憐。我不禁問自己:文字到底能給人類帶來什麼?

悲涼過後,我陷入麻木。因為從我指縫裏擠出的文字,一旦形成規模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你即便是個創造者,也不再擁有支配其命運的能力。這一點與上帝的境遇相仿佛,他雖然創造了人類,卻拿芸芸眾生沒辦法。無奈之下,上帝把拯救人類的巨大重任交給了一個柔弱的“人子”——耶和華;而給文宇以新生的“人子”是誰?隻能是讀者。

無奈的上帝卻毫不悲觀,因為“上帝造人”的觀念已胎跡一般烙印在人的肉身之上,他巨大的身影始終覆蓋著人類的生活——他與人同在。同樣地,作者的神聖位置也正是在他創作的陰影之中——寂寞的文宇,總能觸動人心最敏感的部位,誘發動情的歌哭和人性的伸展。

換言之,《玄武》雖然已經完成,但它今後的命運——或衰或榮,或悲或喜,都已不再是我關注的話題。世間的榮譽是給人類預備著的,上帝不指望芸芸眾生的獎項。這個比喻很蹩腳,但它指出了真相:在文壇上存活並經受評判的是作品,而不是作者;作者的使命隻是“完成”作品,之後隻需靜觀而已。況且,精神之光在堅硬的現實中從來是微弱的,所以,作者縱然有超人的天賦和超常的感悟,也絕不會成為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王”,他隻能做自己的精神之王。

《玄武》的寫作之所以疲憊,還因為他涉及到人與土地這個重大主題。我對諾理斯的“小麥三部曲”和懷特的《人樹》懷有極大的敬意,這兩部書我每年都要重新閱讀一次。它們對人與土地的關係的挖掘,既有曆史的脈源又有人性的深度,幾乎到了後人不可超越的地步。因此,我稱它們是關於土地的“聖經”。有了這兩個標杆,我為中國文學羞愧。在近現代以至於當代,有關土地題材,中國還沒有誕生出一部像樣的書。所以,麵對中國大量的走紅或獲獎的農村題材的作品,作為一個以寫鄉土為主攻方向的作家,我並不覺得有絲亳的壓力——這些作品尚未走進鄉土的深處,沒有形成堅實的品格。相反,由於它們所具有的“偽鄉土”的特征,其欺世的成分讓人感到羞恥,也給了我一種沉靜的自信,使我覺得“偉大的鄉土敘事”對中國文學來說還是個空白,還有“填補”的機會。由此,我寫作《玄武》的勇氣便油然而生。其間,我不斷得到李青女士和王升山、邱華棟、祝勇先生的點撥,又吸收了胡安·魯爾福和埃林·彼林的文本營養,信心就更足了。

同時,我之於鄉土寫作有著客觀上的優勢。我出生和成長於京西,有著刻骨銘心的土地記憶。走出校園之後,我一直工作在基層鄉鎮,從指導農民科學種植的農技員做到了能夠“左右”局部土地命運的鄉官。可以說,我的生活狀態均是鄉土的,獲益於土地上的陽光雨露和“原生態”的鄉村情感。這就意味著,我的文字是感同身受的,是從大地的血管裏流淌出來的,而不是在封閉的書齋圼的主觀想象和臆造。這麼說或許不夠雅遜,不夠精致,但真實而準確。也就是說,這些文字具有土地自身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