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世(修改版)(1 / 3)

“你過於漂亮了,男孩子太漂亮並不是一件好事。”朦朧中,我聽見媽媽輕聲的歎息,如風的輕吟,似蝴蝶的清唱。

“你太內向了,男孩子應該學得開朗一些,就像老爸這樣。”父親在我的麵前展開陽光般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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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笑臉和那歎息現在已經不屬於我了。

成為孤兒的時候,我命運的年輪僅僅碾碎十六個年頭的日月——確切地說,是十六年零三個月又十八天。

一切的一切都歸罪於一場應該被詛咒的車禍。當飛速行駛的車子相繼撞上我的雙親,把他們高高地拋向天空,又重重地落在冰冷的馬路上的時候,我甚至根本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等我明白過來,他們已經與我陰陽兩隔。觸目的鮮紅在我的眼前彌漫開來,把我深黑的瞳人染成一片恐怖的顏色;世界在我的麵前破碎,同時破碎的,還有我瞬間冰冷的心。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淚水在眼睛裏迷失——假如眼淚能換回他們的生命,就算讓我的淚水如瀑布般奔湧,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作為男孩子的我,並不相信眼淚的力量。

我能相信的,隻有自己。

隻有我才是我的救世主;破碎的世界隻有在我的手中才有重新組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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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輟學了,為了養家,我別無選擇。

問題是,十六歲的我能做些什麼才能保證我和妹妹免遭橫屍街頭的厄運呢。

我向不下十家單位遞了簡曆,可是,它們的命運隻有一個:石沉大海。更有甚者,當我剛說明來意,馬上拱手做出一個請出的姿勢:我們不收童工。

十六歲的我,原來還隻是個孩子?!

走在大街上,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我恨自己,為什麼長了一副嬌小玲瓏的身材和一張嬰兒般細滑的麵孔,更要命的是,這張麵孔如果不是仔細鑒別,是絕難分辨出我的男性身份的,這樣的一張臉,使得我隱瞞年齡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

我的世界灰蒙蒙的,黯淡無光,一如我黯淡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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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識的,我的目光被街角那位流浪的小提琴藝術家吸引住了,他那悠然自得的神態,使人相信即使賺不到什麼錢生活對他而言照樣是美麗而有價值的。

看著,看著,一個念頭忽然鑽進我的腦海。對了,我也有專長呢,我的素描和油畫曾經在市裏獲得過金獎,為什麼我不能像他一樣自己擺個攤呢?用雙手吃飯,這才是我能做到的。

決定了。

於是,第二天我就扛起畫具,把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安置在丁香園地鐵站口。

“你好。”那位流浪小提琴家善意地向我點點頭,“體驗生活嗎?”

“哦。”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麵頰微微發熱。

“你會發現這很有趣,不過你不要指望會賺到什麼錢,為了表示對你的歡迎,我來給你拉一曲基爾頓的《熱情》。”說著,不管我有沒有點頭同意,他的手指和琴弓已經開始上下翻飛。

第一次有人專門為我演奏一首曲子,雖然不是在什麼高雅的場合,也不是什麼知名樂隊的演出,但是這位小提琴家所傾注的熱情和深摯而濃烈的情感使我覺得,這曲子就像千年的醇酒般醉人。

“還喜歡嗎?”最後一個音符從他的手指下流瀉出來,他停下了手,微笑著看著我,那笑容說不上燦爛,也說不上迷人,但是卻有一種特別的溫暖的感覺,如三月的陽光。

“謝謝。”我也報以一個微笑,我的心情開始好起來了。

“不,不要對我微笑。”他轉過頭去,“你知道嗎?你的笑使我沒有免疫力,我很容易失血而亡的。”他一邊揩著鼻子一邊用誇張的戲謔語調說。

“不會吧,對男生也這樣?”我和他開起了玩笑。

“我想,沒有一個人願意把你看作是一個男生,你實在,實在是太迷人了——原諒我這麼說,但是我說的完全是實話。”他看著天,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又放在琴弓上,“我需要努力工作了,不然,晚上我就沒有東西來填肚子,雖然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好吧,好吧,我再給你拉一首《梁祝》,希望你會喜歡。”他看著我熱切的眼神,再次準備表現他的慷慨。

“等我結婚的時候再拉吧,我已經打擾你夠多了,要不要我為你畫一張像作為報答?”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分要求,趕忙回應這位好心人道。

“哦,十分榮幸,不過我現在沒時間——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不反對。”

於是,我鋪開畫紙,選擇他做了我的第一個模特。

我的周圍開始有人群聚集,越來越多。

“多麼嫻熟的筆法,多麼流暢的曲線,姑娘,你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嗎?”有人讚歎著。

“畫得真棒,栩栩如生,把神采完全表現出來了,真好。”也有人大聲說著。

姑娘?我無言,他們又把我當成了女生。悲哀。

可是不論怎麼說,生意來了,我暗自高興,於是也不急於更正他們。

然而,我想錯了,人群很快就如剛才聚集起來一樣又匆忙散去,轉眼間那裏又剩下我和小提琴家兩個人。

“唉,唉,你們怎麼都走了?”我著急地喊,卻沒有拉回一個人,最後,小提琴家也卷起東西,對我一笑,飄然離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一個上午很快就在這不被人注視的失落中悄悄溜走。

原來,生活是這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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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啷啷。”我麵前的地上忽然響起幾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和一個脆亮的人聲,聲音頗帶磁性,內容卻叫人怒從心頭起:“嗨,妞兒,拿這錢買個麵包吃吧。”

一股無名火立刻撞到了我的胸膛,我抬起頭,看到一張讓我不舒服的臉。

那張臉實際上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漂亮,如果不是打扮得離奇古怪的話:他的皮膚很白,白到透明,貼著五顏六色的星星,一頭長發從左到右分別染成了紅、黃、紫三個顏色,高高聳起飄揚的馬尾巴卻是火一般的鮮紅,恰如他紅豔妖冶的雙唇,一綹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右半邊臉,左耳紮了洞,戴著一枚劍型的吊墜,頸上懸一條金色細鏈,極長,在頸上纏繞了幾十圈,鏈墜是一片血紅的寶石花瓣。大大的眼睛半閉著,眼神是俾睨的灰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帶著一絲不羈的挑逗。嘴角微微翹起,笑容邪氣然而……甜美。

他穿著一身花綠,上衣隻到腰部,露出雪白的肚皮和圓潤的肚臍,臍下卻可笑地紋著一隻造型誇張卻不失可愛的史奴比,肥大的七分灰褲子下兩隻白襪一隻高高卷起,另一隻卻垂在腳踝,露出一小截肌肉結實細致的小腿和半截圓而細的足踝。

我抓起那幾枚硬幣,“噌”地站起身,甩手將錢向他臉上扔去,“劈裏啪啦”錢悉數砸在那張怪異而帥氣的臉上。

邪氣而甜美的笑容瞬間凝固在那微微翹起的嘴角,他瞪大了戴灰色隱形眼鏡的眼睛,翹起的長睫毛難以置信地抖動著,仿佛不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你瘋了!”半晌,他的嘴裏惱火地吐出這幾個字。

“收回你的臭錢。”我憤怒地說,“我並不需要你的施舍。”

“你竟敢……”他仿佛沒聽到我的話般,隻是一味地重複著,“你竟然……臭丫頭,你一定是瘋了!”

“想打架嗎?”我舉起拳頭,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當作女孩兒,他的眼神兒真不是一般的差。

那小子卻嚇了一跳般向後退了半步:“不,我不打女人。”忽然換了一副麵孔,油腔滑調地說,“那錢不是施舍,如果你覺得拿著不過意,可以讓我親一口。”說著,胳膊已經做出了行動——一把環住了我的脖子,討厭的紅唇湊了上來,在我的臉上“吧——”

我的大腦瞬間空白,我竟然被一個男人吻了,而且還是一個如蛆蟲般討厭的人渣!

“你長得太漂亮了,男孩子太過清秀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耳邊,響過媽媽輕柔的歎息。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句話的分量了。

半晌,我才回過神來,我憤怒地抬起胳膊,決定用暴力給他一次教訓,我要教給他,什麼樣的豆腐不能吃。

“啪!!”清脆響亮的撞擊聲,瞬間,白皙的臉上騰起五個清晰的指痕。

“你,你竟敢……”他吃驚得嘴巴都不知道怎樣開合了。

“看清楚了再啃。”我一把推開他,“連男生都不放過,變態,快點滾開,不然小爺爺對你不客氣。”

“男生!你?”他的眼睛瞪圓了,捂著臉的手也離開了原來的位置,“男生!你是個,是個帶把兒的?”那眼神就像初次見到太陽的蜀地之犬般可笑,忽然一把抓住我,“那麼,你必須為自己這一巴掌付出代價。”眼神忽然變得凶狠,騰起殺氣,一把抓住我的領子。

“想打架嗎?”我也毫不示弱,我才不怕打架,自從四歲起練習武術和空手道的我,從來不懼怕和人單打獨鬥,“這裏人多,找個僻靜的地方。”

“打就打,我才不介意教訓一個不陰不陽的家夥。”他的語氣愈發囂張得討厭。

“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別人!”我簡直被他氣得要發狂了,叫一聲撲了上去。

十二年的習武生涯,練就了我一身鋼筋鐵骨,我決定在這個人渣的身上試一下身手。

可是,甫一伸手,我就發現這個家夥並不若我想象的那樣是個虛張聲勢的笨蛋,他的囂張是以他的實力做後盾,以致我速戰速決的願望沒有能夠達成——對於我劈出的每一掌,踢出的每一腳,他都瀟灑自如地接架相還,一轉眼之間就接了我八十來招,每一招都接得遊刃有餘,伸手踢腿頗有大家風範,八十來招隻在電光火石間便完成了,我已經稍稍有些氣喘,他卻好似閑庭信步般,未顯出絲毫疲憊,一舉手一投足反而更加飄逸自信,一邊打還一邊不忘了譏誚我:

“你這個不陰不陽的家夥還真能打。”

“你才是不陰不陽的家夥,你這個老變態,竟然親男人,腦子進水了,還是眼睛鬧厄爾尼諾?”我簡直被他氣得要瘋掉,垃圾都有這麼好的身手,上帝真是不公平!

“哪有像你這麼漂亮的男人?!”他高聲抗議道,“長得那麼像女孩兒,誰能分清楚你到底是公是母?”長得漂亮難道是錯嗎?再說了,這張臉又不是我想要的,父母硬塞給我,我有什麼辦法,誰想要我倒真的想拱手奉送哩。

“強詞奪理。”我趁機踹了他一腳,“按你的說法,天下長得漂亮的人都要去死了。”

“那倒不是,比如像我這樣的。”他用手撥開我的腳,居然還有閑心說風涼話,“英俊瀟灑,陽剛之氣十足,一看就是個地道的男人,你呢,不陰不陽還不承認。”

“再叫我不陰不陽就讓你去死!”我一腳蹬在他肚子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捂著肚子蹲下去,一臉痛苦難當的神情,就像馬上要咽氣的樣子。

我嚇了一跳,我沒想到我的那一腳竟有這樣的威力,我的本意隻是教訓教訓他罷了,我並不想出人命,否則,我進去了或者完蛋了都不要緊,可是,我那可憐的妹妹小南……

他的嘴巴抽動了兩下,半天才囁嚅著吐出兩個差點讓我昏死過去的字眼:“好餓!”

我吐血,眼前金星直冒。見過無恥的,沒見過如此無恥的……

“吃點東西再打吧,我沒力氣了。”他仰起頭來,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對主人搖尾乞憐般地說道。

“哪兒那麼多事兒?”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氣哼哼地又踢了他一腳,“起來,誰有工夫陪你扯淡,趕緊,打完了我還有事兒呢。”

他一翻身倒在地上,任憑我拳打腳踢也置之不理。

耳邊傳來路人的竊竊私語:“小對象打架了,快看。”

“是啊,瞧那個小姑娘,長那麼漂亮,沒想到下手如此狠毒,以後有那個小夥子好受的了。”

“是啊,看起來像個淑女,誰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人不可貌像啊。”

“……”全是一邊倒的輿論,倒仿佛錯在我身上似的,不過,我似乎真的不應該打落水狗……

我氣呼呼地停住腳,轉身就走。我實在無法忍受這些人無聊的眼神和無聊的言語。

正在這時,我的肚子偏偏不爭氣地“咕嚕”了兩聲。

“聽聽,它也餓了。”那小子不再倒在地上裝死,腳下像裝了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吵著要你快開飯呢,走吧,去吃東西,我請客,吃完了再打。”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那副要拚命的表情。

昏……

“誰要你請。”我忽然失去了和他打鬥的興趣,這個家夥簡直是個無賴,和他打架實在掉價。

我轉身就走。

“哪裏去?”他忽然雙手一探,探到我的腋下,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輕輕點了兩下,我的兩個胳膊驟然像被雷電擊中一般,又酸又麻,一點勁兒也使不出來了。

“你,你混蛋!”我伸腳向他踢去,卻見他一轉身輕巧地躲過我的腳,片指如風削向我的足踝,“啪啪。”兩下,我的腳就像我的胳膊般漲痛起來,再也抬不起來了。

“請你吃飯都這麼麻煩。”他繼續用那欠揍的語氣說,“我隻好來硬的了,走吧,陪我吃點東西,看你,都餓瘦了。”扛起我就走。

我再昏!實在不習慣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你這個混蛋,放我下來。”我簡直氣瘋了,從來沒有人如此戲弄過我,也不允許有人膽敢這樣戲弄我,“聽到沒有?”

可他一點也沒有在意我在說什麼,隻管我行我素。

我想捶他,無奈胳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我想踢他,可是我的腳根本連他的鼻子也夠不著。

他扛著我徑直走到一家大飯店的大門口,大搖大擺往裏麵闖,嚇得門童慌忙在他麵前低下頭去:“二位,裏邊請。”

幸好他直接把我扛進了雅間,要不是被他扛著,我簡直恨不得跳到地下把自己摔死算了,實在太丟人了!

可是,我全身軟軟的,一動都不能動,隻能任憑他把我小心地安放在座椅上,雙眼瞥著那個大廳似的雅間裏豪華的設施,暗自揣摩著他的身份和動機。

“你還請了別人嗎?”我看著足有一間階梯教室大的房間和那張可以容納十二個人吃飯的黃花梨桌子問。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難道他要全天下的人都來看我的笑話?!這可如何是好!

“怎麼會這麼想?就我們兩個,我說過,請你吃飯,就是單獨請你。”他又掛起那招牌似的笑容,邪氣而甜美的笑容,“給,想吃什麼,盡管點。”把一份大詞典般的菜譜推到我的麵前。

“吃你的肉!”我咬牙切齒地說。

“哦,想吃肉了,可憐的孩子,不知道多久沒見過葷腥了,想想就很可憐,天天風吹日曬得在外麵,好吧好吧,我不說了,侍者——”看到我要殺人的樣子,他停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巴,按鈴叫侍者。

“意式酥香小牛肉,克裏奧爾炸蝦排,秋菊香龍蝦,蜜汁嗆野兔,冰鎮鮮鮑,對了,再來個甜品……”他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這才轉頭看我,“美女先生,你看這些夠了嗎?你還想要點什麼盡管點?”

我目瞪口呆,這每一個菜都超出我的想象,每一道菜都最少最少是我和妹妹一周的生活費啊!可是看他隨意的樣子,仿佛根本沒將菜的價格放在心上,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要不要來點酒?這裏有最好的1984年的‘藍人魚眼淚’,先生,來一瓶,對了,另外給這位美女先生上一碟冰塊,讓他消消火氣。”

“先生?”侍者睜大了眼睛,一臉見到外星人的怪異神色。

“不是先生,難道還是太太?好了,快點上菜吧,我都要餓死了。”

“是,先生,請稍等,馬上就好。”侍者點頭哈腰地出去了。

“你這個混蛋。”侍者走後,我用腳踢了他一下——實際上隻是輕輕碰了他一下,“害死我了,快解開我的穴道。”

“你是在幫我瘙癢嗎?”他不介意地用手撣撣我的鞋子在他的褲子上印下的塵土印記,“我想,這並不影響你吃東西,不是嗎?不,恰恰相反,我想這隻能讓你更專心地吃東西,而不是隨時想著行凶。”他避到了桌子另一端,“飯桌上是不該有敵人的,不是嗎?”他又綻開那標誌性的笑,笑容邪氣而甜美。我一時間甚至找不到詞語來反駁他,隻好自歎倒黴。

食物上來了,醉人的香氣讓我忍不住很沒風度地咽下口水,也讓他食指大動。可是,他的吃相很優雅,和他的外型極為不相稱,倒看起來像是個很有教養的人。

“你怎麼不吃?”他把一隻蝦剝了,剛要往自己嘴裏送,一轉臉看到我直瞪他,又笑了,“我明白了,你的手動不了,哎,可憐的我,隻好委屈一下,伺候你一回了。”說著,起身走到我的身邊,把那隻蝦往我嘴裏塞。

“呸。”我一口把那隻蝦吐了出去,恰巧吐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舉動實在不是一般的惡心,以致我想都沒想就做出了這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