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不顧蕭舲關切的目光,一下子側過身來,雙手緊緊抓住譚皓徹的手臂,他的手掌太過用力,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白顫抖的指關節緊緊箍住譚皓徹清瘦的手腕,他的眼中充滿了懊悔和渴望。
“皓徹……皓徹……”
“怎麼了?”譚皓徹想要掰開他的手臂,為他診脈,但是雲澤似乎在用著自己畢生的力氣抓著譚皓徹,一絲一毫也不肯鬆手。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們在皇宮裏一起玩鬧,我還教過你寫字,那天,他們殺進來了……到處都是屍體,你嚇得哭了……”
雲澤說得斷斷續續,但是譚皓徹的一雙眼睛裏卻變得濕潤:“你終於想起來了,終於……”
譚皓徹努力眨了眨眼睛,卻沒能阻止眼淚從臉頰滑落,他吸了一口氣,問道:“那麼,你告訴我,你叫什麼?”
“我叫譚皓歌。”
認識一個人很容易,但是認識自己很難,這條路,譚皓歌走了十幾年,他活在雲澤的軀體裏十幾年,旁人告訴過他,也隱瞞過他,但是當他獨自想起自己到底來自何方的時候,那才是整個人回歸於本心的時刻。
蕭舲聽著兩兄弟的對話,頓時愣住了,好似有一腔熱血,衝上了天靈蓋,她雖然早已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當譚皓歌自己回憶起當年的舊事之後,蕭舲卻感覺整個人都似朽木一般,生生的愣在原地。
心下酸楚,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譚皓徹一把捂住譚皓歌的嘴,連忙說道:“想起來就好,但是要小心別被人聽到。”譚皓歌連忙點頭,一大滴眼淚墜落,眼中笑著,緊緊的握住譚皓徹的手竟是那般用力。
“皓徹,你還恨我麼……”
譚皓徹麵色頓時沉了下來,一片愴然,不過隨即緩緩地搖了搖頭。
“當年是我沒能抓住你,是我對不起你。”譚皓歌伸手試探性地摸著譚皓徹瘦削的臉頰,牙關緊緊咬住,顫抖著說道:“這些年裏,想必你吃了很多苦吧,對不起,對不起是做哥哥的沒照顧好你……”
譚皓徹愣住了,過了許久他才勉強地露出慘然的笑容,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悲戚:“都過去了……”
再一次起身上路,譚皓歌的眼中卻是眼神渙散,艱難地抬起腿,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仿佛那隴間的高矮土堆就像是一座座難以逾越的山峰,阻擋著他回到故園的道路,腳下踉蹌,他卻還是執意向前走。
眼前是舊時數朝的遺都,譚氏兄弟慢慢靠近城牆,用手輕輕觸摸著一塊塊青磚灰土,這些青磚用糯米漿製成,摸上去斑駁坑窪,顯得堅硬無比。沒想到的是,在堅硬的磚縫裏竟然還長出一些小芽,在寒風和夾縫之中頑強地生長著,即便是瑟瑟發抖也堅定地紮著根。
譚皓歌將雙手緊緊貼在城門上,那恢宏高大的城門紋絲不動,門環上長滿了鐵鏽,四周不見人跡。
抬眼望去,城門上兩個灰蒙蒙的大字:桓安。
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此生靡靡,故國難歸。
假借雲澤之名的前半生,猶如風帆駛過青山兩岸,曾見悉數美景風光,但是長期以來,渡口難尋,無論是海雲端的逍遙自在,還是朝堂上的金戈鐵馬,都隻能是匆匆一過,當譚皓歌將整個人貼在斑駁的城門上時,更覺得自己從前似野鶴,無歸宿,幾度遷徙,活在風雨暴烈之中,即便是憂愁困苦,也俱不作數,而當眼前直麵的是斷壁殘垣的家國故裏,忽然間,譚皓歌卻忘記了來路的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