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雲澤在夏大人的眼皮底下,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年輕衝動的他,看著康國鐵騎慢慢駛離碼頭的桅杆,還是忍不住想要衝上去問個究竟,他的蕭舲,還有海的那一邊,自己從未謀麵過的故裏,全都葬送在了眼前這個人的手裏,他不可能心平氣和繼續苟且地活著,他做不到。
祭台上的外族人得到釋放後,第一時間逃了出去,而雲安與夏大人相視了一會兒,便率先轉移了目光,一張平靜的臉上毫無波瀾,完全感覺不到這是一個剛剛死裏逃生的逃亡流民。
“雲澤!放下!”這兩聲幹脆利落的命令,讓剛剛提起地上彎刀想要追到海上去報仇的雲澤停住了腳,在他的記憶裏,雲安是他的叔父,但卻從來沒有過作為長者的威嚴,反倒是對雲澤十分禮敬,這樣帶著怒火的話語,還是第一次從雲安的口中說出來。
西海國主簡直要嚇出了一身冷汗,又驚又氣地在原地跺著腳,一點沒有身為一國君主的威儀,他衝過去憤怒地指著雲澤說道:“大膽刁民,你的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雲澤沒有理會他的失態,隻是不敢相信地說:“叔父……”
這可能是史上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國之主了。
“回來!跟我回家!”這種不容置喙的言語,讓雲澤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裏的彎刀,亦步亦趨地跟在雲安的身後,靜靜地朝著自己家的小房子走去。
而他們的身後,夏大人的目光驟然冷冽了起來,他捋了捋頜下的胡須,微微一笑。
而另一邊的固盤半島上,卻沒有這麼幸運了,血光裏,多少哭喊聲響徹雲霄,這就要推算到幾天之前了。
那個淩晨,隨著雄雞的第一聲高鳴,啟明星在東邊的泊山山頭熠熠生輝,當第一縷初曉的日光穿山而來,遠遠望去,似乎有一群人高高地站在山頭,黑色的剪影中,誰都看不清那些人。
有早起的婦人提起剛剛打好的井水回到自家的院子裏,門口拴著的黃狗不知為何低聲吠了幾下,被推門而出的男人狠狠踢了一腳,便夾著尾巴重新縮在狗窩的旁邊。
蕭家獨立的小院裏,蕭揚起得甚早,她走到房裏推了推還在沉睡的譚皓徹:“三弟,起來了,今天你二姐就要回來了。”
原本還想裝睡的皓徹,這一下子鯉魚打挺地就翻下了床,拉開門正巧看見在院子裏劈柴的蕭吉。
“阿爸!”
蕭吉憋不住笑意,斜著眼睛看著皓徹,口中戲謔:“還是你大姐聰明,要不然,你不知道要睡到幾時呢。”
“阿爸,我這不也是擔心二姐麼,”皓徹走到蕭吉的身邊,輕聲道:“二姐性子那麼野,阿爸你也不說管管,你看,村東頭的許阿花,地地道道的小姑娘,哪像二姐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俊俏美貌的紈絝少爺呢。”
“臭小子!你怎麼能這麼說你二姐!”蕭吉看上去有些慍怒,隨手抄起剛剛劈好的一截木柴,見皓徹雙手舉過頭頂做出投降的姿勢,於是落下的木柴卻是輕微至極,蕭吉大笑了兩聲:“你說的也沒錯,等她回來,我好好說說她,十四五歲了,性子也該收收,過兩年好給她說個親事,就這樣,那戶人家敢要她!”
“嗯!一定要的!”皓徹在一旁唯唯諾諾地點頭附和。
後來,蕭吉的願望怕是再也沒能實現。
這一天,蕭舲看著風向和太陽,算準了日子,晌午之前就能到定州碼頭,這一登陸,或許會被家裏的小跟屁蟲纏著要海上的好玩意,也或者被阿爸若有若無地教訓幾句,長姐晾曬的鹹魚幹應該到日子了,上了岸就能吃到了。
但是當固盤半島出現在海平麵上的時候,那衝天的火光成了蕭舲終其一生都難以忘記的夢魘。
當蕭舲全速前進到了定州碼頭上,熊熊燃燒的烈火幾乎將整個定州吞噬,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彌漫在整個空間之中,蕭舲跳下漁船,鼻翼微微震動,一股濃重刺鼻的氣味直衝入腦,幾欲幹嘔昏厥。
反身跳進海裏,蕭舲將自己全身都浸濕,直接就衝進了火海裏,看上去,這場大火已經燃燒了好一會兒了,隻有碼頭一側還有未燃盡的火苗,而蕭舲幾乎是爬著從碼頭一路爬到了村子裏,村東頭的第一戶人家,許阿花一半的身子倒在院門外,脖子上深深的一道刀痕已經快要停止流血了,那刀口極深,仿佛要把許阿花的頭顱直接砍下。
向前望去,原本安靜淳樸的小村莊,在烈火的侵蝕下,漆黑一片,宛如阿鼻地獄。
“阿爸……長姐……皓徹……”蕭舲瘋了一般從地上爬起來,她朝著前方跑去,也許是離岸風的作用,越往前,大火燃燒的程度越小,當蕭舲看到自家院子的木柵欄已經被燒盡了,單層的小房子幾乎坍塌,環顧四周,沒有一絲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