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長達18年的世界遊曆中走遍了六大洲的50個國家和地區,但是仍不能說走遍世界,因為我還沒有到過印度。盡管我去過巴基斯坦,它們曾經是一個國家,但那畢竟不是印度的全貌。
大約在我6歲的時候(也可能更早,但我記不得了),我聽到了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也許大多數小孩聽到這個故事以後,就會沉浸在孫悟空的魔力和豬八戒的可笑之中,而最引起我興趣的卻是西天在哪裏?大人告訴我西天就是印度。自那時起就喚起了我去印度的遐想。47年以後,我已經年過半百,終於到了印度——這遙遠的西天。在世紀之交,我又能取什麼經,還什麼願呢?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印度之行中。
要說印度對東方——中國和日本有多大影響,那首先要看佛教。印度佛教的創始人——佛祖釋迦牟尼,他生於公元前565年,卒於公元前485年;而中國儒學的創立者——聖人孔子生於公元前551年,卒於公元前479年,他們幾乎生活在同時代。有傳說孔子說:丘聞西方有聖人,不言而信,不化而行,蕩蕩乎無能名。似乎孔子知道釋迦牟尼,如果此說屬實的話,說明當時印度和中國交往頻繁,信息相通,孔子竟能在佛教廣泛傳播後不到30年,就知道高高的喜馬拉雅山南麓的事情。然而,佛教傳入中國的正式曆史記載在500年以後。公元64年東漢漢明帝夜間夢見一個金人,第二天征詢群臣,大臣付毅說:這就是佛祖。於是早在唐玄奘之前漢明帝派遣郎中蔡音、博士秦景去天竺(印度)考察求佛,至公元67年二人同天竺僧人攝摩騰和竺法蘭返回洛陽,並於公元68年在洛陽市東12公裏處建了今天尚存的白馬寺,被尊為中國佛教的淵源或祖籍。看來蔡音就是最早的唐僧。以後佛教在中國的影響就是眾所周知的了,僅僅次於儒學,在唐朝達到極盛。我上過峨眉山,唐時有十萬和尚三千廟之說,其後佛教逐漸衰落,但直至解放前,佛教仍然是僅次於儒學的第二大民間思想體係,中國的文化遺跡廟和塔,大多與佛教有關,菩薩保佑成了口頭禪。
佛教對日本的影響,更是所有到過日本的人都深有體會的。自佛教從中國東傳日本以後,佛教一直是日本第一大宗教,至今在人們思想中有廣泛、深刻的影響。
印度對西方的影響則可以從西方現代文明的開始——環球航行體現來。1492年哥倫布進行環球航行的目的就是要尋找新的水路到印度,由於當時沒有蘇伊士運河,到印度要繞過非洲的好望角,路途實在太遙遠了。1410年,希臘普托勒米(to1emy)的《地理學指南》第一次被翻譯成拉丁文,自此,大地球形學說才在歐洲廣泛傳播,哥倫布接受了這個思想,並把它付諸實踐,在說服了西班牙伊薩伯拉王後並得到她的資助以後,才在1492年8月帶了88個人分乘三隻小船踏上征程,去實現自己的偉大設想。他一直想著去印度,出發時還帶上了一封伊薩伯拉王後給印度契丹大汗的介紹信,當然,這封信最後沒有交到。1492年10月12日他們看到了陸地,立即認為這是印度。他相信發現了在亞洲海岸東印度群島中的一個島。把土人稱為印第安人,並沿用至今,其實他登上的是巴哈馬群島中的一個小島,屬於今天的西印度群島。
東西方對印度的關注不同:東方早,西方遲;東方注重思想,西方注重物質。漢明帝夢見了一個金人,要去找一種思想,帶回了一種宗教;伊薩伯拉王後聽說了珠寶,要去找財富,卻帶回了一個新大陸,真是千秋功罪由誰來去評說呢?
西方和印度有更深層次的關係——血緣關係,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當年希特勒的基本理論——種族優越論的荒唐可笑。1979年我初到歐洲時,距希特勒大肆宣傳雅利安人種族優越論的頂峰——1939年隻有40年,我在法國原子能委員會研究所的同事,包括德國人、法國人和意大利人都在十來歲時聽過希特勒的煽動演說,而且記憶猶新,使他們不能忘記的一個詞是:雅利安,我後來也聽過希特勒語調急促、聲嘶力竭的講話錄音,真是和文革年代四人幫一夥老子英雄兒好漢的叫嚷如出一轍。其實希特勒自以為高貴的雅利安血統既是日耳曼人的祖先之一,又是大部分印度人的祖先之一,還是歐洲許多其他民族的祖先之一,因此,歐洲各民族的語言都屬於印歐語係。荒唐的種族、血統理論今天看來不值一駁,但僅僅在這個世紀就大規模肆虐幾次。造成了成千上萬人的死亡,但願人類能牢記這一曆史教謝,讓這一悲劇不再重演。
印度屬於東方,它位於東西方之間,對東西方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幾度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1900年前,印度曾被中國視為思想的源泉;500年前,印度又被西方視為財富的源泉;而近幾個世紀以來,印度好像多少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相對安靜地躺在人類世界的巨大變革之中。這是為什麼呢?當然,這不是我這個匆匆過客能回答的問題.但是,它是我十分感興趣的問題,或許能在走馬看花之中尋出個蛛絲馬跡來。
印度是世界人類文明四大發源地之一,在大約公元前3000年,也就是距今5000年前,在印度河和恒河流域出現了光輝燦爛的文明。當時印度的農業已比較發達,種植小麥、大麥、豌豆、甜瓜、芝麻、棉花。據考證,印度人最早使用棉花織布。同時,當時的印度人還馴養了貓、狗和水牛。1931年。在印度河沿岸發現了一座埋藏在泥層之下的5000年前的古城遺址,遺址上有建造良好的磚屋和石頭雕像,還發現了銅碑和陶罐,為印度五千年的文明史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遺憾的是,印度文明也是個間斷的文明,這一繁榮的文明延續了大約1500年,到公元前1500年,忽然原因不明地消失了。也就是說,今天的印度人並不是當年建造那個泥層下小古城的印度人。燦爛的文明為什麼消失了,究竟原因何在呢?幾百年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執一說。
一種說法是公元前1500年雅利安人的入侵。入侵當然是一個原因。但是,是什麼原因使已有高度文明的古印度人抵禦不了這種入侵,而造成文明的毀滅呢?
另一種說法是火山爆發,大量的泥漿和砂石堵塞河道,形成大湖淹沒了文明區,其證據是古城被從淤泥下發掘了出來。以後,經過長期的衝刷,河道複通。根據淤泥積層判斷。這種災難多次發生,毀滅了印度的古文明。
當我親身到過印度河下遊與恒河流域以後,產生了另一種看法:人類的過度墾殖嚴重地破壞了那裏的生態環境,使得土地不堪人口重負,嚴重地阻礙了農業生產。從而使原來發達的經濟變得贏弱不堪。當雅利安人入侵時,自然就土崩瓦解,不戰自敗了。t在驅車220公裏自德裏去亞格拉(Agra)市的路上,我仔細觀察了沿途的生態。德裏是印度的古都,亞格拉是印度的故都,是舉世聞名的泰姬陵的所在地,沿途一直傍亞穆納河而行。亞穆納河是恒河的支流,與恒河平行,相距不過四五十公裏,並行達六七百公裏,從德裏到亞格拉這一段,可謂恒河流域的精髓。但是,在印度文明的母親——恒河的精華之地,我們看到了什麼呢?
這一地域處於北緯27度上下,相當於我國從重慶沿長江下瀘州的區域,北有喜馬拉雅山擋風,周圍河流縱橫,本該是植被茂盛、鬱鬱蔥蔥、春江水滿、池塘密布的江南水鄉,否則五千年前的印度人也就不會選擇這片地方來世代居住、繁衍子孫了。而現在映入我們眼簾的,的確是觸目驚心,貧瘠的土地裸露著,低產的農田密布,土地泛出一片黃色。廣闊的大地上孤零零地立著幾棵樹,好像荒山上的草,其實樹又高又大,枝葉茂密,說明這裏是可以長大樹的,不過同伴早已被砍伐了。我們就在距河幾公裏的公路上前進,但幾乎見不到水,一條溝已經稀疏地種上了麥子,大概是斷流構古河道;一片窪地也零星地種上了玉米,大概是幹涸的小湖。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小池塘,水已成為泥漿,真不知它在這百裏赤地能存在多久。沒有綠色的植被也沒有清澈的流水,隻有火辣辣的紅太陽和熱滾滾的黃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