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時候,本來朱瑛還撐著傘蹲在他身旁好勸歹勸,後來見他竟毫不理會,便笑他,說:“你在這裏跪著,你姐姐又看不見,難不成還有人來憐憫你麼?她這是去參加婚宴,萬一晚上八九點鍾才回來,你莫不是一直要跪到那個時候?”
小天沒說話,又過了好久,才輕聲應了一句:“她什麼時候回來,我便什麼時候起來……她若不回來,我便跪死在這裏好了。”
那語氣就好像輕描淡寫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朱瑛當真是無語了,幹脆回屋,又搬出小凳子坐在他旁邊替他撐傘。
風雨飄搖,漸成水霧,層層彌漫,又豈是一把傘能遮蔽得了的?
不一會兩人便已全身濕透。
朱瑛回屋洗澡換衣服,又換馮媽繼續堅持作戰。
幸虧兩人這回來的還早,若不然可還得拉上幹媽羅秀娟交替上陣。
遠遠的看見水霧中透出車燈昏黃的光芒,馮媽這才很給小天麵子的撤去‘救援設施’,讓他好生表演一出催人淚下的‘苦肉計’。
即便如此,最後他還是苦不慎寒地昏厥過去。
他們隻說是小天的性格極其頑固、倔強,可誰又能真正理解到整個事件中他激烈悲哀的感情?那種對父親的背叛深入骨髓的仇恨,以及為了請求姐姐原諒,甘願冒雨承受責罰的對骨肉至親的……愛?
那麼叛逆的、單純而擁有稚子赤誠的弟弟啊。
幸虧事後家裏人及時七手八腳替他洗澡換衣服,又請附近社區醫生登門就診,饒是如此,依舊發了一夜高燒,鬧騰得一家人不得安寧。
童瑤則更是愧疚不已,任勞任怨在病榻前孝子賢孫地守了弟弟一夜不說,事後還不得不挨個向家裏人連連致歉。
雖然大家嘴裏並沒說什麼,幹媽和丁翊甚至還勸了她幾句,可作為童瑤自己,卻依然十分地自責。
她心裏想著,無論如何也該補償大家才是。
於是第二天清晨才去補睡三個多小時的覺,便又起來了,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馮媽從外麵買菜回來,正和朱瑛說說笑笑在廚房忙碌,她不好意思吃閑飯,便也過去幫忙。
三人在廚房分工合作,一邊替小天熬藥一邊閑話家常,一時間倒也其樂融融。
過了一會,藥煎好了,童瑤本來想要親自替小天端上去,恰好丁媽媽過來叫馮媽去收衣服,便接過藥罐子來,和她說:“我雖然做了這麼多年家庭主婦,卻實在是個不善廚藝的人,還不如你們倆在這裏弄,我替小天端藥上去呢,”她說著,又半開玩笑地毛遂自薦道:“別的不行,哄小孩吃藥我倒是很有一套。”
一番話說得在場幾個人都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幹媽端藥上樓,馮媽收衣服去了,廚房便隻剩下童瑤與朱瑛二人。
兩人說著笑著,一邊做事一邊彼此商量著菜式的做法,又互相探討研究學習,感覺很是投緣。
誰知好景不長,做到一半,朱瑛突然躬下身子,伸手捂住嘴巴,忙不迭丟下切了一半的胡蘿卜,轉身就往廁所跑去。
童瑤驚愕地聽見她在廁所裏大吐特吐。
她生怕她是昨天替小天撐傘,自己也著了涼,不好意思不聞不問,便也放下手中的活計,湊過去看看。
朱瑛正痛苦地對著座便器大吐酸水,連早上吃下去的瘦肉粥也一並吐了出來。
童瑤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關切道:“要不……我去跟幹媽說一聲?你這個樣子,怎麼也得要去看醫生的。”她說著,見朱瑛正忙著痛哭流涕地嘔吐,來不及回答,便也不再多話,轉身往外走去。
還沒出門,手腕便被朱瑛拽住。
她回頭,看見她淒慘地抬起頭來,衝她搖了搖。
童瑤想了想,歎了口氣,也不好強求。
又過了好一會,朱瑛終於吐完了,這才鬆了口氣,一邊漱口洗手一邊和她說:“早看過醫生了,其實也沒什麼,”她笑了笑,回首望著她,說:“不過是懷孕了而已。”
童瑤登時瞠目結舌。
就好像突然之間,心口仿佛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戳了一下似的,疼得她竟忍不住渾身神經質地微微抽搐。
她又突然想起來,昨天丁翊的那番話。
他說:“我喜歡你……可惜,已經太晚了。”
他說:“我的刑罰太重,遠過於我所能承擔的……”
他說:“我終究不是該隱,得不到上帝的庇護,是一無所有的。我必須償還我所犯下的罪,以至於不能隨心所欲。”
童瑤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竟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