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世
方武打著赤膊蹲在林蔭下麵,手裏捏著個半截煙頭狠吸了一口,接著拿了個缺了蓋的破紫砂壺從旁邊一隻白鐵皮桶裏舀了茶水,仰起臉來咕嘟咕嘟灌了一通,放下。然後眯著眼朝前方望去。這架勢,像極了抗日電影中蹲在地裏看西瓜的老頭。
可惜此刻呈現在方武眼中的雖勉強算是一望無際,但決不是碧綠的瓜蔓和西瓜,而是十幾個足有房間大小,渾身生滿鐵鏽的鐵箱子零亂地放在水泥地上。而鐵箱子裏麵,不時傳來陣陣沙沙的除鏽聲。
也許是蹲累了,也許是被水泥地上反射過來的陽光晃了眼,隻見方武懶洋洋地起來,走到離自己最近的鐵箱子前,隨手拾起一塊石頭將龐大的鐵家夥砸的山響:“收工收工,哥幾個快出來喘口氣!”
“咳咳······我靠,砸這麼響,想把我震死在裏麵啊你。”一個矮胖子費勁地從箱子頂上一個四尺見方的洞口鑽了出來,把戴在臉上的大口罩摘下來隨手一丟,順著梯子往下溜,在還有一米多高的時候就急不可耐地跳了下來,隻聽砰的一聲,人沒見怎樣,身上的鐵鏽倒是落了一層。那矮胖子見居然從身上掉下來這麼多鐵鏽,不由‘又我靠’了一句。
“你個死胖子越來越小氣了,我才砸了你一下,你竟然‘靠’了我兩聲。”方武悲憤地說道。
可那矮胖子馬上更加悲憤道:“你今天是砸了一下,可昨天前天還有大前天你敢說沒砸?這麼多鐵家夥擺在這兒你怎麼就專砸我的?就算我承認我是個軟柿子,可你也不能這麼可勁捏啊······”
“是你自己死心眼,這個箱子離林子最近難道我不砸這個還專門頂著太陽走上二裏地去砸最後一個?都被我砸過三次了你還爭著往裏鑽。”
“······”
兩人正說著,附近幾個鐵箱子中也是一陣騷動,從裏麵出來七八個人,紛紛摘去臉上的大口罩,順著梯子從鐵箱子上跳下來。有的打赤膊,有的穿了件背心,但都無一例外渾身上下沾滿了赤褐色的鐵鏽,再被不停流淌的汗水一衝,那模樣像是被廢棄在荒野裏風雨斑斑年深月久的鐵皮。
方武看見他們出來,忙扔下正氣得直翻眼的矮胖子,走過去招呼道:“哥幾個辛苦啦!先去林蔭子底下喝碗涼茶喘喘氣,等緩過勁來我立馬給你們端飯去!”
一個身材消瘦,麵色黝黑的漢子正彎腰拍打著頭發中的鐵屑,聞言直起腰來笑道:“客氣了小武兄弟,雖說這大熱天,在鐵箱子中拿著把大鐵刷子除鏽刷漆的活是累了點,可弟兄們出來誰不是為著苦錢來的。何況你這裏工錢給的不少!”
這黑臉漢子剛說完,眾人就七嘴八舌的說開了:“是啊是啊,六哥說的沒錯,咱哥幾個下午再加把勁,這批活就算幹完交工了,這才半個月每個人就能掙一千五,知足!”
“就是就是,這裏夥食也不錯,頓頓都能見葷腥!”
“賭十塊錢,猜猜今天吃什麼!”
“不行!你小子贏了就要,輸了就跑,簡直就是沒賭品!”
“哈哈哈哈哈······”眾人在陣陣笑聲中一哄而散,走去林蔭中喝茶去了。而矮胖子早已從林蔭底下的草叢中摸出一摞碗來,動作麻利地從茶桶中舀出一碗來,點頭哈腰地給六哥端了過去。
方武站在一溜鐵箱子旁邊,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麵環顧四周,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自己五年前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還一無所有,不過是個空有理想的落魄文人,最難的時候靠著五角錢一袋的醬油當菜蘸饅頭吃硬是頂了半個月。到後來實在是頂不下去了,才放棄了書中的顏如玉和黃金屋,老老實實彎下腰拾起了破爛。
可沒想到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直到開起了眼下這個五金電焊廠。雖說眼前這座占地十多畝的廢棄廠房是租來的,可借著這個寶地也總算是紮了根。嘿嘿,還真如家鄉的老人們說的那樣,再苦的日子,熬熬也就過來了。
正想的出神,肩膀忽被拍了一下,“想什麼呐小武兄弟,快點開飯吧,弟兄們吃飽喝足了好幹活!”
方武扭頭一看,原來是六哥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自己身邊,忙笑道:“這活兒眼瞅著就要完工,也不急這一會半會。今天天熱,我弄了鍋菜,下午咱們就坐在樹林子裏喝它幾盅,剩下的活兒明天趕早趁著天涼快弄完就是了!”
六哥聽了也不客套,發出一陣爽快的笑聲:“好,就聽小武兄弟的!我老六這次帶著這幾個兄弟總算沒找錯人,下次再接了什麼大活兒缺人手,盡管找我就是,咱絕不帶含糊!”
方武也笑道:“好啊六哥,咱倆今天就喝它個不醉不休!”
說罷招呼矮胖子過來,直向樹林東邊的一排平房奔去,那裏原來是這座廢棄工廠的生產車間,現在被方武改做宿舍了,廚房就在這排平房的最裏麵邊。今天方武在大鍋裏燉了三隻肥雞,又放了一大堆的蘑菇粉條,連湯帶肉盛了滿滿一臉盆。另一個是涼菜,將豆腐幹、花生米再加上些藕片黃瓜等用蒜泥老醋拌勻了,再把通紅的辣椒油往上麵一潑,既爽口又過癮。
矮胖子一邊往盆裏盛菜,一邊說道:“方武,六哥這人不錯,跟著他的那班人也都聽他的,我看幹脆留下他們算了,反正廠子裏以後也斷不了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