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微雲,晨星寥落。
京郊,溫泉山莊。
“太上皇主子歇下了?”孫九輕聲問小德子。
“剛歇下。”
孫九給小德子斟上茶,又給自己倒一碗,“可算是歇了。夫人前天臨走時說得好些天才能回,太上皇若是一直守著,怎麼熬得住……剛才進去瞧了瞧十二爺,睡得好好的。真就跟睡著一個樣兒,誰能想到是魂兒都走了有兩天了呢?仙人這法子,可真稀奇。”
“可不!想不到咱們哥兒兩個這輩子還能趕上這稀奇事兒!也是難得的福氣。”小德子笑道。
“福氣”二字觸動心腸,小德子旋即歎了口氣,“福氣……小時候家裏窮得叮當響,要不是有個娘護持著,指著爹怕是早餓死了。後來也是不想老娘和弟、妹一輩子挨餓受凍,才淨身進的宮。為這,我娘差點兒沒哭瞎眼睛。那時候,哪裏想到什麼福氣?好在後來入了主子的眼,能幫補家裏頭,老娘也算沒白生養我。人哪……”
孫九眼圈一紅,“怎麼說到這兒了?咱們這些人,有幾個沒傷心事兒?好好兒的,誰願意當……”
倆人對坐默然。
風聲越來越大,外頭越發的亮了,孫九先回神兒,起身進裏屋,將留在內室的一盞小燈熄了,又給胤裪掖掖被角兒。小德子也將外屋兒的幾盞沼氣燈一一關掉。
倆人拾掇完了站在一處,孫九壓低聲音:“論起福氣,咱倆可能還真有點兒。前兒聽夫人說了一句,似乎咱們這些一直忠心服侍的,將來都能跟著主子得些好處。成仙成佛不敢想,能修個後半輩子無病無災,也是好的。”
小德子大喜,“那可是好極!”
正說著,外頭傳來“啪啪”兩聲輕響,小德子忙端正臉色,“有事兒,我去瞧瞧。”
孫九答應了,小德子轉身出屋。小心掩上門,問等在門口的暗衛:“小齊,怎麼回事?”
“常諳達,後邊兒竹舍裏那位,早早兒的起來,在那兒放風箏呢。”
小德子辨辨風向,“西南那邊兒去人了?”
“去了兩個兄弟。”
“弟兄們辛苦。主子才歇下,估摸著也就睡一、兩個時辰。主子醒了咱家再回。”
“哎。”
目送小齊走遠,小德子琢磨著回了屋,尋思一會兒,問孫九:“你說竹舍裏那位圖的是什麼呢?中秋前,太上皇和夫人給幾位小阿哥賜婚,也曾召了她問有何打算。她說願意一輩子伺候夫人。咱們這些人,多是沒活路才進的宮。她一個官家貴女,至於麼!再說,靈芝和小悅兩位姑娘回來之後,哪兒輪到她伺候夫人?太上皇主子那兒更沒她的份兒。這都明擺著的事兒。她非要留下,每日裏當個不尷不尬、事事上不得前兒的閑人,別是……”
孫九一愣,他和小德子皆是在內廷摔打了半輩子的人,突然回過味兒來:別是那位董鄂氏和她背後的人所圖謀的,也跟他倆那份“福氣”有關吧?
“主子既然留著她,必是有用,咱們小心就是。”孫九道。
“嗯。”
約摸半個時辰,暗衛再回:董鄂氏的風箏斷了線,隨風奔西南而去。她似乎癮頭挺大,重新取出個風箏,又在那兒放上了。
據暗衛監視所得,那飛走的風箏,一麵畫的是桃花吐蕊,一麵畫的是海棠春睡。
小德子、孫九一對眼神兒,各自心裏有了數兒。
桃者裪也,海棠春睡八成是暗示十二爺沉睡不醒吧?
難怪太上皇讓人透話兒給她呢。這不就傳出去了?
在這兒耍心眼兒……自不量力!
紫禁城。
今日不必叫大起,胤礽稍微起床晚了些。
方讓人將早膳撤了,太子弘晳已領了兩個兒子來請安。
說過閑話,將兩個孫子打發去念書,胤礽問弘晳:“你汗瑪法和唐佳皇瑪嬤那兒都安頓好了?你十二叔精神好點兒沒??”
“回汗阿瑪的話,都安頓好了。十二叔也好多了。汗瑪法吩咐兒臣回來好好當差,兒臣與弘晚一起出莊,又送了他一程,才回的。”弘晳說得很詳盡。
“弘晚?他去哪兒?”
“回汗阿瑪,是去姑蘇接定太妃。汗瑪法下了旨,讓定太妃去藥王山行宮住一陣子。說那兒氣候和山水都好,適合養生。”
胤礽“嗯”一聲,手上來回擺弄著鎮紙,若有所思:老十二回京就遞了辭呈,將手頭兒的差事一概辭了,如今汗阿瑪接定太妃,這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