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按照大夫的指示,時而拿著藥瓶到處跑著為患者上藥,時而抬起倒地無法動彈的傷員喂他們喝水吃飯,又時而還要幫著搬運已經病逝的兵士遺體。總之忙活了大半天,太陽什麼時候落山的他都不知道。
周圍已陸續掌起了火把,雖然視線大不如前,但這也無法阻擋住一凡的熱情,他依然不辭勞苦地到處奔波忙碌著,眼看著一個個傷員在自己的努力下都得到了妥善的醫治,他的心裏就輕鬆一些。
忙到晚飯過了很久,最後連大夫都看不下去了,命令一凡到旁邊去吃點兒東西喝點水,他們說再這樣下去,需要救治的就不是別人而是一凡自己了。
還好,一凡看了看地上,大部分的傷員已都穩定了病情,他這會兒離開也是可以的。於是他快步地跑向了不遠處的廚間,要了兩張大餅,喝了一碗水,便又急匆匆地返回了場地。
大夫已經沒什麼任務再交給一凡了,本意是打算讓他回去的,但一凡看時間還早,就遲遲地不願往回邁。
最後他幹脆來到那些傷員中間,席地而坐,與傷員們聊起家常來,他覺得這樣多少也能緩解一些他們的病痛。
聊到興致盎然時,一凡也自覺地說了很多自己沒參軍前的事。而當那些士兵聽到一凡會識字,懂書寫的時候,都紛紛請求一凡能替自己寫一封家書。
因為他們這裏唯一一位會寫字的士兵在剛剛過去的這場戰役裏犧牲了,而替代他的人又還沒找到。
一凡聽到這些後,非常爽快地便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一凡從別處借來了紙筆,去到這些士兵身邊,一個一個挨著為他們寫下想要對家人說的話。
然而這些信還沒寫出幾封,一凡就已經忍不住內心所受的觸動,筆鋒在顫抖的雙手下歪歪扭扭,已經不能很好地下筆了。
別看大家聊天時,都一個個表現得錚錚鐵骨,可一旦到了要跟遠在家鄉的親人們說上一兩句時,又全都變得柔軟了下來。
大部分家書裏字字句句都訴說著對親人的思念:對父母的思念,對妻兒的思念,對兄弟姐妹的思念。他們最後都會安慰親人說,再過個幾年等戰爭一結束,就立馬奔回去。
可實際上,沒有人知道這個幾年到底是幾年,他們心裏也沒底,隻是不想斷了家人的希望,隻是希望家裏人對自己還有個念想。
在這些人當中,有兩個讓一凡代寫家書的人給一凡留下的印象最深。其中一個受了重傷,不過意識還算清醒,而他讓一凡替他寫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封遺書。
信裏,他先是感念著家鄉的親人,追憶著在父母身邊時的美好,之後便整篇留下了對家人的抱歉和愧疚之心,抱歉自己的不孝,愧疚自己的無能,現在還要讓白發人送黑發人。
士兵深知,就算這次醫治好了自己,但拖著這樣殘缺的身體,再上戰場後,他是不可能二次活著回來的。
士兵眼露恐懼與不舍,處處留戀著這世間的美好,但又處處絕望於這永無止境燃起的硝煙。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生的欲望,隻待死神快快把他帶去,以結束這長久不斷的痛苦。
一凡靜靜地聽著士兵的話,不知該如何上前安慰,這名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卻早已比自己多經曆了幾道生死,目睹了諸多血肉橫飛的殘酷殺戮。
他隻是不願再承受下去,他選擇了逃避,選擇了不去麵對,選擇了崩潰……
另一位讓一凡印象深刻的,是一名年長的士兵,看他的著裝和說話方式,頗有王誌勇的風範,所以一凡覺得他應該是這營裏的士官。
這名士官受的傷並不算太嚴重,但是一上來,他就要一凡替他給家裏也寫一封遺書。一凡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著筆開始為他書寫了。
信的內容是講說讓家裏人就當已經沒他這個人了,士官誓言這輩子除了戰死沙場,沒有第二選擇。
言語間,一凡能感覺到他是條真正的漢子,是個像王誌勇那般頂天立地的男人。他不懼怕戰爭,因為他知道自己身上擔負著什麼樣的責任。
洋洋灑灑的訣別信就這樣寫完後,合上書紙,士兵卻突然變得傷感起來。他對一凡說,其實這些都不是他的心裏話,他一直都很想回到家中守在親人身旁的。
可是他也知道,一旦自己離開了這裏,離開了前線,不知道誰還能代替自己在前方為家人豎起這一道道防護牆,不知道誰能保障自己的家人在後方平安無憂的生活。
一想到這些,士兵說,他無法猶疑,為了親人的安全,他會拚盡全力在戰場上堅守到最後一刻。
一凡聽著他的話,感覺句句重如千斤,“咣咣”地在心底激起回響。原來有很多人像自己一樣,這樣義無反顧地踏上這趟傾灑熱血的險程,隻為身後的那一片安寧。
一凡站起身,將這些人的家書一封封疊好抱在懷裏,而這些書信也仿佛會發熱般,刺得一凡胸口陣陣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