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晚,燈光輝映的協和小禮堂座無虛席。林徽因舌燦蓮花,以她淵博的學識與動人的容顏征服了在場所有的聽眾。
整整一下午都沒有徐誌摩的消息,梁思成派去機場的汽車,在久等誌摩不至的情況下隻好又開了回去。林徽因心神不寧,想到徐誌摩臨行前留下的字條,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淬毒的陰霾籠上心頭。
誌摩從來不是失信的人,他既然說了要來,就一定會來的,除非是遇到了什麼身不由己的事。
林徽因滿懷忐忑回到家中,梁思成告訴他,依然沒有徐誌摩的消息,他已經打電話給胡適,胡適也很著急。
20日早上,北平《晨報》上刊登了一條驚人的消息:
京平北上機肇禍,昨在濟南墜落!
機身全焚,乘客司機均燒死,天雨霧大誤觸開山。
開山,當地人叫它白馬山,位於津浦鐵路旁邊。
林徽因膽戰心驚,她擔心失事的飛機就是徐誌摩所在的那架。她和梁思成連忙去找胡適,胡適也和他們一樣擔心,他趕緊去中國航空公司,請他們發電向南京公司證實是不是徐誌摩搭乘的飛機出了事。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條新聞。中午時,張莫若、陳雪屏、孫大雨、錢端升、張慰慈、饒孟侃等人都來到胡適家中打聽情況,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那種焦灼、恐慌的氛圍像一團滾燙的火焰,燒得每一個人都沉悶得幾乎窒息。
那時間,仿佛凝固成了萬年冰山,空氣也在岑寂中暗自悲泣。
胡適終於回來了。他沉痛地告訴大家,出事的飛機果然是徐誌摩搭乘的“濟南”號。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雖然大家已經有了潛在的心理準備,但一時還是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心裏那微弱的僥幸瞬間被擊得粉碎。
林徽因大病初愈,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在聽到這一噩耗時,頓時兩眼發黑,昏倒在椅子上。
她耳畔總是唱著一首祭歌,那是徐誌摩的《想飛》:
同時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的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砰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裏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誌摩,難道你是先知,難道你早就預感到你的幻滅,你就這樣悄悄地走了嗎?
回答她的,隻有如泣的寒風冷雨,在寂寥的天地間淅淅瀝瀝。
很多報紙報道了徐誌摩遇難的消息。當天下午,北平《晨報》又發了號外《詩人徐誌摩慘禍》:“京平航空駐濟辦事所主任朱風藻,二十早派機械員白相臣赴黨家莊開山,將遇難飛機師王貫一、副機師員梁壁堂、乘客徐誌摩三人屍體洗淨,運至黨家莊……”
意氣風發的徐誌摩、才華橫溢的徐誌摩、譽滿詩壇的徐誌摩、信仰感情的徐誌摩、喜好和平的徐誌摩就這樣輕輕地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兩名機師的屍體燒得焦黑,但徐誌摩的屍體因為在飛機後座,肌膚尚好,隻有額頭上有一個大洞,那是致命傷。
從此凡塵的喧囂,再也驚不醒他的沉寂如風。他靜靜地躺在那裏,工作人員為他換了壽衣,一件藍色的綢布長袍,上罩一件黑馬褂,頭上戴了頂黑綢小帽。他的眼睛微微睜開,鼻子略微發腫,門牙已經脫落。
他的心願、他的追求、他的愛情、他的人生都隨著靈魂飛了天。這隻嘔血的癡鳥,還來不及回望這一路走來的榮辱悲歡,就在從天而降的災禍中涅槃。
這涅槃,是消逝,也是永生。
11月22日上午,梁思成、金嶽霖、張奚若三個人趕到了濟南,沈從文、聞一多、梁實秋等人也乘夜車趕到,徐誌摩的生前好友在齊魯大學會了麵,大家都不禁唏噓。
下午5時,徐誌摩的長子徐積鍇和張幼儀的哥哥張嘉鑄,還有朱經農夫婦也趕到了濟南。晚8時半,誌摩的靈柩被裝上了一輛敞篷車,將由徐積鍇、張嘉鑄等人護送回滬。
梁思成帶了一隻用鐵樹葉做主題綴以白花的小花圈,中間鑲嵌著誌摩的照片。那是林徽因和他流著眼淚編製而成的,每一個細節都被苦澀沉痛的淚水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