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城外的柳霧原,終年有人看守,除了父皇和我,沒有聖諭,閑人不得入內。
我很少來這裏,記得七歲那年娘下葬,隻有父皇和我來送她。那是個蕭索淒涼的秋日,枯黃的柳葉紛飛,從清晨到落日,父皇牽著我的手,立在墳前,不言不語,隻是看著墓碑。
我的腳站到痛站到麻木,他牽著我的手從溫熱到冰涼,因為他一直沒有說話,所以我也沒有說話。
至那日以後,他再也沒有牽過我的手。
過了十幾年,柳霧原似乎沒有發生一點變化。隨四季變化的柳樹總是呈現不同的美態,讓人看不夠。這裏除了柳樹,還是婀娜多姿的柳樹。
我和父皇站在山坡上,坡下的河流被夕陽照映得波光粼粼,五光十色。
父皇淡淡道:“朕與九夢華通過書信,他說你劍法學有所成,可以為蕭冷報仇了。等人來到雲錦城,你見機行事吧。”
我說:“不是來求和的嗎?”
父皇淡淡說:“什麼和不和,漠北異族是插在我離國心中的一根刺。現在該拔了。”
我說:“是。”
父皇說:“小心點。”
我說:“嗯。”
父皇跟我相處時總是不看我,比如現在,他在看不遠處娘的墓碑。
我輕輕問:“你恨過他嗎?”
父皇淡淡說:“他是個英雄,朕心服口服,若他還在,必會十分疼愛你,也最適合阿離。”
夕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臉上淡淡的憂傷在虛幻的光線中若隱若現。
我問:“我還可以叫你父皇嗎?”
他終於轉過頭看我,說:“可以。”他又跟我說了一句他以前曾對我說過的話:“白冷,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他身上的龍袍還沒有換下來,不管何時何地,他都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喜怒不形於色,心思難辨。
他總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偏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多鍾情鍾離。也許,我對他而言,最重要的身份是,我是鍾離唯一遺留下的女兒。
他答應過鍾離,要把我養大,他那麼愛鍾離,什麼都可以答應她的。
德子走過來,說:“季齡老丞相來了柳霧原,說要求見聖上。”
父皇淡淡說:“帶他來吧。”
說罷,他走向娘的墓碑。
我坐在坡上,看著坡下不遠處的季齡向墓碑走去,他和父皇並立著,背對著我,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漫無邊際地想,若我死了,誰會年年來看我?
白相與會嗎?他能記住我幾年?
父皇和季齡忽轉過身來看我,然後季齡向我走來。
季齡緩緩走上坡,我起身下去扶他。
季齡今天沒有穿官服,一身儒者裝扮,他微喘著氣說:“小公主好。”
我微微一笑:“丞相好。”
季齡說:“老臣已經辭官,不是丞相了。”
我一愣,說:“季老不做官了?”
季齡微微一笑:“嗯,老了。”
我這才發現,他的臉上已爬滿了皺紋,頭發完全灰白。
他怎麼老得那麼快?我記得,他不過大了父皇一歲,大了蕭冷兩歲。
世人眼中的第一名相是怎麼樣的呢?他出身官宦世家,讀盡天下書,侍奉了兩代君王,眼裏永遠閃爍著睿智的光芒,身上散發著一個正統讀書人的儒雅風範。
他說他老了,要是蕭冷和娘還在,他們也老了。
季齡依然是看我的臉,很多人都看我的臉看得入迷,因為他們想從我的臉看到另外一個人。可這次我知道,季齡是在看我。
伊人逝去,如枯柳葉落地化做泥土,執迷不悟者,傷人傷己。
季齡和聲道:“小公主好好保重身體,老臣告辭了。”
我說:“季老丞相也請好好保重身體,有時間,晚輩想到府上拜訪一番。”
季齡臉上掠過奇異的表情,很快雲淡風輕,他垂首,恭恭敬敬說:“老臣等候小公主的到來。”
“嗯。”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