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此情可待(1 / 3)

第二十九章 此情可待

眼望著苻陽扶著郗道茂上了船,又張羅著侍從們把行李一件件搬上船去,娀英側目旁觀,苻陽事事都唯郗道茂之命是從,情真意切是半點作不了假的。娀英輕聲問阿貞道:“還有人來送嗎?”阿貞搖搖頭:“我昨日已向王家送了信,卻說是老太太說的,既然別嫁,就一刀兩斷,孩子姓王,也不必來送了。”娀英一陣氣苦:“郗姐姐隻有這個女兒,卻連人家母女也不讓送一送。”阿貞忙道:“小聲些,免得讓夫人傷心。”兩人竊竊私語,如何躲得過郗道茂的耳朵,她隻當沒聽到罷了,眉宇間卻有些憂鬱。

忽聽岸上有人叫道:“娘……娘……”眾人皆是一驚,循聲望去,卻見一個總角年紀的小姑娘奔了過來,一頭撲在了郗道茂懷裏。郗道茂哪裏還忍得住,頓時墜下淚來,抱緊了那孩子:“玉潤。”娘倆哭了半天才分了開,娀英輕聲問道:“孩子,你怎麼來了?”那孩子抽抽噎噎地說道:“是阿爺……是阿爺帶我來送娘。”

“你阿爺在哪裏?”娀英忍不住問道。

“在那兒。”玉潤往岸上一指,果然在不遠處的山腳下,站著一個男子,離得遠了看不清容貌,隻見衣袂迎風微動。玉潤又撲到郗道茂懷裏,哭得傷心極了:“娘,你要去哪裏,為什麼不帶玉潤一起去?”郗道茂早已是淚如泉湧。娀英瞧她們哭得難舍難分,心下不忍,便道:“阿姐,你帶了玉潤走吧。王家那邊休要管了,你們此去山高水長,他們上哪兒去找你們?”

郗道茂搖了搖頭,還是鬆開了女兒:“乖女兒,娘走後,你要好好聽阿爺和奶奶的話,你永遠都是娘的好女兒。”玉潤卻不舍得分開:“娘,我不讓你走。”郗道茂心如刀絞,卻還是硬著心腸推開了女兒,隻道:“乖孩子,聽娘的話。”玉潤極乖巧,隻是舍不得鬆開娘的手,又哭道:“那娘以後還會來看玉潤嗎?”郗道茂點點頭,含淚道:“一定會的。”阿貞在旁勸道:“郗夫人,您別傷心,英姑娘和我都會照顧好玉潤的。”“要聽英姑姑的話。”郗道茂叮囑道,終是鬆開了女兒的手。

玉潤抽泣著跟隨著娀英下了船,眼見著船揚帆而起,卻站在岸邊久久不願離開。船越行越遠,終於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茫茫江上,玉潤早已哭得泣不成聲。娀英心下不忍,替她擦了擦眼淚,忽聽她清脆的聲音問道:“英姑姑……是……是長公主娘娘逼走我娘的嗎?”娀英一驚,與阿貞對視一眼,想不到這孩子竟然問出這樣的話來:“是誰跟你說這樣的話?”

“姑姑不要瞞我,我都知道的,”玉潤低著頭,抽泣著說道,“是長公主殿下害了我娘。我長大了,一定要替我娘報仇。”阿貞嚇了一跳,忙捂了她的嘴:“好孩子,這樣的話再也不要說。”娀英卻道:“孩子,姑姑們不想騙你。你若是個有誌氣的孩子,長大了便替你娘報仇。但在此之前,你要保護好自己,把這個念頭埋在心底。你懂嗎?”玉潤睜大了眼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娀英攜著玉潤的手往回走去,卻見王獻之站在路邊,目不轉睛地望著江上遠帆,便牽著玉潤,把她交還到王獻之手中。這不是娀英第一次見到王獻之,卻見他麵色慘白,雙目微紅,顯然也是流過淚的。王獻之牽住了玉潤的手,終還是問道:“你娘可留下什麼話……”娀英雙目一閃,說道:“郗夫人讓妾轉告公子,她說她不怪長公主殿下,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王獻之聞言大慟,一時竟站立不穩,還是玉潤緊緊攀住他的手,他才勉強站穩,半晌方道:“有勞姑娘相告。”

回去的路上,阿貞問道:“姑娘為何要騙他,郗夫人明明沒說過那樣的話。”

“你願意他和公主琴瑟和鳴,做一對白頭夫妻嗎?”娀英反問。

阿貞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娀英道,“郗夫人自矜身份,有些話不願說,有些事不願做。可我卻不願看著他們好過。這句話他若信了,定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他這輩子都不會與公主好過。”

阿貞一時愣住,竟無言以對。

到了宮門外,秦敬果然依言守著,見娀英回來鬆了口氣,忙把娀英帶回宮中。娀英瞧著一路上侍從黃門都對秦敬十分客氣,人人見了他退在路旁閃避,不由得問道:“你在長公主身邊究竟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人人見了你都要行禮?”秦敬笑道:“並不是我有多體麵,是長公主殿下體麵,我們也才沾了點光。”娀英倒是不疑有他,她心念一動,忽然又問道:“你在宮中這樣熟悉,可知道華林苑怎麼去?”秦敬一怔:“華林苑那樣偏僻,去那裏做什麼?”娀英含混道:“我有個朋友住在那裏,我想去看看他,你若是不知便算了。”娀英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她有吩咐怎敢不應?秦敬忙道:“這事倒也不難,隻是道路曲折些,我去尋幅地圖,晚上給姑娘送來。”

到了夜裏,秦敬果然依言送來了一幅去往華林苑的地圖。娀英感激不盡,笑道:“倒是辛苦你跑這一趟。”秦敬卻打趣道:“咱家不辛苦,平日裏最辛苦的另有其人。他為了姑娘的這顆心,我倒是瞧得清清楚楚。”娀英麵上一紅,卻不好斥責他,隻道:“休要胡言亂語,小心我拿鞭子抽你。”秦敬佯裝害怕地抱了頭:“姑娘,日後你嫁了過來,小的可怕你這樣厲害的嫂嫂。”

“呸呸呸!”娀英斥道,“黃門娶什麼親。”

秦敬油嘴滑舌:“要是他不是黃門呢?”

娀英一愣,想起昌明平日裏的身形舉止,倒真沒有幾分黃門的樣子。可她隨即反應過來,惱怒地要打秦敬:“又拿我開玩笑,看我不打你。”秦敬嘻嘻一笑,趕忙逃也似的跑了。等秦敬走遠,娀英便展開地圖,卻見這圖畫得甚是清楚,道路分明,她心中暗暗讚許一聲,可她看了看天邊沉沉的夜色,想到半月後的事,心裏又沒了底。

黃梅時節,京中連綿下了半月陰雨,這日終於放了晴。眼見著天邊露出一絲久違的湛藍,便連禁中草木也顯得鮮活幾分。桓妃一連忍了幾日,日日隻盼著放晴好去伴駕禦狩。終於等到了晴日,她哪還忍耐得住,剛過晌午,便派人去請皇帝來。

皇帝一身便裝而來,剛進殿門,卻見桓妃換了一身戎裝,頭戴銀盔,身著齊膝朱衣,腰身緊窄,束一條銀絲郭絡帶,絳色橫褶小口褲束在透空軟錦的靴口。皇帝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愛妃怎麼如此打扮?”桓妃秋眸橫波,笑道:“臣妾的小叔近日尋來一匹好馬,想請陛下一觀。”皇帝果然很感興趣:“哦,那定是要看一看的。”

桓妃卻俏皮一笑:“此馬在華林苑中,還望陛下移駕一觀。”秦敬是瞞著皇帝給娀英送的地圖,聽到這話,便想阻攔,剛開口道:“陛下,華林苑年久失修,又無禁軍駐守,恐怕……”桓妃卻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臣妾與陛下說話,公公也要插言?”秦敬語聲一滯,隻得退下,心中隻覺湊巧,怎娀英剛問過華林苑,桓妃便要去了,但他一時也想不透緣由,倒是皇帝擺手笑道:“去一趟也無妨。”

一路輕從簡行,到了華林苑中。皇帝本以為此處應是一片荒廢,卻不想苑中草木森森,倒是青鬱如蔭,苑中宮殿多半年久失修,隻有一處方亭倒是完好,朱畫雕砌,能見當年景象。桓妃早讓人將方亭打掃一新,兩人在亭中對坐,縱目疏闊,倒別有一番暢懷心意,皇帝忍不住讚了一聲:“這倒是個好去處。”

“可比宮裏好得多吧?”桓妃抿嘴一笑,“陛下稍等片刻,還有更好的。”說罷,她輕舒皓腕,玉掌輕擊,便有一位禦馬的從人將馬兒牽來。

這匹馬通身都是棗紅色,隻有四蹄倒是白的,瞧上去年齒都不大,眼珠烏亮,煞是漂亮愛人。皇帝是識馬之人,當下笑道:“果然是寶駒。”他伸手摸了摸馬的鬃毛,“愛妃可識得這是什麼馬?”

桓妃明明知道,卻故作不懂:“臣妾隻知是大宛寶駒,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名頭?”

“倒是大宛馬,”皇帝哂道,“但是這裏麵的名頭可就多了。單說這匹馬兒,有個名兒叫作胭脂獸。”桓妃拊掌笑道:“可不是嘛,它通身棗紅,真如擦了胭脂一樣。”皇帝笑著搖頭:“若隻是胭脂色,還不算難得,你瞧它四蹄,卻是雪白之色,這就更難得了。這是上好的大宛汗血馬與漢地的照夜玉獅子雜混而生,它還有個名字叫赤兔照夜。”桓妃點頭嬌笑道:“想不到小小的一匹馬兒,還有這樣大的學問,想不到陛下這樣淵博,連馬經說來也頭頭是道,臣妾不懂露怯,倒叫陛下笑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