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雜詩(節選) 小詩(一)
感謝生命的諷刺嘲弄著我,
會唱的喉嚨啞成了無言的歌。
一片輕紗似的情緒,本是空靈,
現時上麵全打著拙笨補釘。
肩頭上先是挑起兩擔雲彩,
帶著光輝要在從容天空裏安排;
如今黑壓壓沉下現實的真相,
靈魂同饑餓的脊梁將一起壓斷!
我不敢問生命現在人該當如何
喘氣!經驗已如舊鞋底的穿破,
這紛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
還是赤腳方便,去認取新的辛苦。 小詩(二)
小蚌殼裏有所有的顏色;
整一條虹藏在裏麵。
絢彩的存在是他的秘密,
外麵沒有夕陽,也不見雨點。
黑夜天空上隻一片渺茫;
整宇宙星鬥那裏閃亮,
遠距離光明如無邊海麵,
是每小粒晶瑩,給了你方向。
寫給我的大姊
當我去了,還有沒說完的話,
好像客人去後杯裏留下的茶;
說的時候,同喝的機會,都已錯過,
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點感傷,你把臉掉向窗外,
落日將盡時,西天上,總還留有晚霞。
一切小小的留戀算不得罪過,
將盡未盡的衷曲也是常情。
你原諒我有一堆心緒上的閃躲,
黃昏時承認的,否認等不到天明;
有些話自己也還不曾說透,
他人的了解是來自直覺的會心。
當我去了,還有沒說完的話,
像鍾敲過後,時間在懸空裏暫掛,
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繼續;
對忽然的終止,你有理由懼怕。
但原諒吧,我的話語永遠不能完全,
亙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啞。
一天
今天十二個鍾頭,
是我十二個客人,
每一個來了,又走了,
最後夕陽拖著影子也走了!
我沒有時間盤問我自己胸懷,
黃昏卻躡著腳,好奇的偷著進來!
我說:朋友,這次我可不對你訴說啊,
每次說了,傷我一點驕傲。
黃昏黯然,無言的走開,
孤單的,沉默的,我投入夜的懷抱!
三十一年(一九四三年)春,李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