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市橋北區老火車站往南一公裏的秀忠路上,鱗次櫛比地堆滿異國風情的建築。它們有的秀美端莊,有的巍峨雄偉,有的小巧玲瓏,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坐落在街道盡頭的九層歐式建築——友誼醫院的主樓。

友誼醫院的行政區位於主樓後麵的住院部,穿過一條被爬山虎和絲瓜纏繞的牆,月亮門後麵是蘇州園林般宜人的風景,正中是一大片水麵,周遭怪石嶙峋,水麵上波光粼粼,亭台軒榭蜿蜒鋪開,叫人眼前一亮。隻是落拓此刻神色憂鬱,一點兒玩賞風景的心情都沒有,胡亂地回憶著適才噩夢般的經曆。

四十分鍾前,落拓找本科實習時認識的朋友笑曉峰,想讓他查查二十三年前是不是真有個同名同姓的人死於一場事故。其實同名同姓也還罷了,難得的是這個人竟然和自己容貌極為酷似,這倒讓他有些疑慮。真有這麼巧的事?再聯想到最近發生的幾件怪事,落拓不得不懷疑有人在搞什麼陰謀。

落拓本科的專業是航空航天,實習的單位是個有航天背景的軍工企業。當時笑曉峰是公司市場部門的負責人,後來跳槽至友誼醫院任管理工作,與落拓倒還保持著聯係。所以當他找到笑曉峰提出請求的時候,後者爽快地答應了。

“這應該不是難事,我們去檔案室看看。”笑曉峰說著話忙完手中的工作,拉著落拓邊上樓邊笑道,“你要是再晚來十分鍾我就得去開會了,今天有貴客要來我們醫院參觀。”

“你在這兒具體負責什麼啊?”落拓好奇地問道。

“主要是非醫療器械方麵的後勤管理。”笑曉峰回身指了指自己辦公室的銘牌,“後勤處主任。”

“你還真是什麼都能幹啊,以前覺得你市場工作做得好,沒想到這麼大的醫院後勤也能讓你管得井井有條。”落拓不失時機地恭維了兩句。果然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然這話水平不高,笑曉峰卻還是得意地笑出了聲:“讓你說的,都是瞎混。”

兩人說著話已經上了三層樓梯,來到友誼醫院檔案室的門外。其實說是檔案室,除了2000年醫院啟動數字化管理以前還有部分紙質舊檔案未及數字化外,大部分資料目前都已數字化並存儲於信息中心,檔案室接待中心隻有幾台用來檢索的終端。

二十三年前的資料並不難找,所以檔案室的小姑娘很輕鬆地就把當年關於意外死亡的病曆找了出來。落拓仔細看了看,交通事故方麵有汽車事故、拖拉機事故、火車事故甚至一次馬車事故,並無什麼“膠囊軌道列車交通故障”事故。至於叫落拓這種奇怪名字的人更沒有,甚至建院以來也沒有一個姓落的病人。

“我之前就想問你,你們家是不是少數民族呀?”從檔案室走出來,笑曉峰問道,“要不然你這個姓還真少見。”

“我也不知道,我問過我爸,他說就是少見。我在網上查過,說是落姓來源任姓,是春秋時赤狄族皋落氏後裔。”落拓說道。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就是少數民族。”回到笑曉峰的辦公室,兩人又閑談了一陣,落拓便起身告辭。這次雖然沒有查清事實,但基本消除了疑竇,落拓覺得還是沒白來。

“一定是連禮公司那個係統出問題了。”落拓自言自語地再次穿過月亮門往醫院正門方向走的時候,驀然發現剛才竟沒注意到牆後還藏有兩間平房。這隱匿於花叢樹影間的房子十分不起眼兒,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而這次之所以未能逃脫他的雙眼,其實是因為屋門口一個穿白大褂的漂亮女護士。

也許是異性相吸吧,落拓覺得自己很難無視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何況此時她正在含情脈脈地盯著他呢?反正落拓自己是這麼想的。也許是互相多看了幾眼的緣故,姑娘很主動地往前走了兩步,先開口了:“你是笑曉峰的朋友?”

“對啊,你是?”

“我是醫務科的文員趙妁華,剛才你們去的時候我也在檔案室。”趙妁華落落大方,雙手插在衣袋裏微笑地望著落拓。落拓則恍然哂笑,說道:“這樣啊,我剛才沒注意。”

“我正巧也是去查資料,其實你說的事我倒是了解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趙妁華說到這兒時還有意停頓了一下。落拓眼前一亮,未及多慮便追問道:“是嗎,你怎麼知道的?”看她年齡不過二十多歲,二十三年前恐怕才出生。

“我家人原來在這兒工作。”趙妁華說著指了指身後的兩間平房,“這個舊資料室裏麵有些東西估計你會感興趣。”

“這裏也是資料室?”落拓愕然道。

“對啊,二十年以前的老資料很多放在這兒。”趙妁華說著轉過身,帶著落拓順著石板小路來到右側較大一間房前,伸手推開了屋門。

“進來吧,你看看這是什麼。”

落拓茫然進屋,見這不過是個十餘平方米的小房間,一張木桌靠牆而立,此外隻有一把椅子、一個書架而已。他瞠目結舌地站在門口,說道:“這是資料室嗎?”

“資料在這裏。”趙妁華笑著拉開抽屜,將一張iPad mini大小的照片丟在桌上,“這不是你嗎?”落拓凝神瞧去,但見照片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笑容滿麵居中而站,一身得體的宇航服套在身上,顯得英氣勃勃。在他旁邊,同樣穿著宇航服的一個姑娘和老頭與他並排而站,背景是某座乳白色大樓。再仔細端詳,老頭兒還罷了,姑娘竟像是自己的女朋友藍顏。

“這不是電腦合成的圖片吧?”凝視良久,落拓才放下照片,目瞪口呆地問道。趙妁華顯然對落拓的反應比較滿意,頗為得意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是,這是二十三年前在肯尼迪航天中心拍攝的照片。”

“這人是誰啊?”落拓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生怕從趙妁華嘴裏說出自己和藍顏的名字,故此緊緊盯著對方嬌美的麵孔。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了一樣,佇立於斯的落拓有種萬年已逝的感覺。

“這個人是你,這個女孩是藍顏,至於這個老人——”趙妁華故意停頓片刻,才道,“他是你們的領隊,也是你們的導師查理•卡瓦爾坎蒂博士。”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雖然談不上是晴天霹靂,可趙妁華的話還是讓落拓感到無比震驚。遲疑片刻,落拓覺得這個女孩一定搞錯了對象:“我不認識這個叫查理•卡瓦爾坎蒂的人,是不是你弄錯了?”

“當然沒有,不過這事得從頭和你說。”說著話趙妁華又取出張同樣大小的照片給他看,這次的照片是個毛頭小夥,看樣子不會超過二十歲,身材瘦小羸弱,看這架勢自己吹口氣都能把他放倒,眼睛極大,放在並不寬的臉上顯得有點兒過分突出。小夥子雖然不甚健壯,可大眼睛裏的眼神卻頗為靈動。

“他叫章宏偉,是開發Fufei程序的程序員。”趙妁華說道。

“Fufei?”落拓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裏見到過卻想不起來。就聽趙妁華繼續說道:“他生於2000年,開發Fufei的時候二十七歲。”

“我沒聽說過這個人。”落拓說。

“他去世很早,死時三十二歲。”趙妁華說。

“哦,也是個可憐人。”落拓幽幽地說道。

“Fufei是套可自主學習的計算機程序,你見過的。”她說到這裏時,落拓才記起自己在連禮公司開發區的實驗基地“虛擬現實中心”的電腦上好像見過這套程序。隻是由於未及圖形化而致界麵粗陋不甚友好,故此當時沒多注意。不過他對這位叫章宏偉的程序員實在是不感興趣,便說:“這和我有關係嗎?”

“當然了,如果沒有這套程序就沒有今天的你。”趙妁華認真地說道,“你最好聽我說完。”

落拓總覺著這事和自己最近一係列的麻煩有點兒聯係:“那你先告訴我連禮公司的那套實驗設備是不是你們搞的,你知道醫院車禍的事?”

“我先糾正你一下。”趙妁華慢慢地在屋裏踱著步子,“是事故,不是車禍。另外你的疑問很多,但必須聽我說完。就像吃飯一樣,一口一口才能吃飽,不是嗎?”

“好吧。”落拓無奈地坐到椅子上,心想反正自己今天有時間,不如就把問題搞清楚的好,“最好不是浪費時間。”

……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打斷了落拓的回憶,他回過頭,看到兩個製服齊整的警察順著石板甬道正向自己走來。

“請問您是落拓先生吧?”站在前麵的黑皮膚警察約有三十七八歲,孔武有力。後麵跟著的像是個實習生,雖然也是警服打扮,卻顯得多少有些稚嫩。

“是啊,你們是?”

“我們是塞北市安全局的,有幾個問題想和你聊聊,希望你配合。”黑皮膚警察說著拿出警官證遞給落拓。落拓茫然接過,腦子裏空空一片:“怎麼回事?”

“我們想和您聊聊趙妁華的事,你們是不是見過麵了?”

“是啊,她就在那邊,你們怎麼不直接找她自己?”落拓說著話往湖對岸指了指。黑皮膚警察笑了笑,說道:“那麻煩你帶我們過去吧?”雖然是商量口吻,可語氣中明顯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落拓點了點頭,心道反正不遠,帶你們去就去,估計此時趙妁華不會走太遠。

可當他和兩個警察再次來到月亮門前的時候,發現那兩間平房竟然離奇地消失了,好像從來沒在醫院出現過一樣。他能看到的隻有修繕得極為整齊的草坪和一爿小小的月季花壇。

落拓好像被人推進了冰窯,全身上下都好像凍僵了一樣,目瞪口呆地望著兩個警察,半天說不出話來。年長的警察冷哼一聲,似乎未感意外:“怎麼了,迷路了?”

“我們去找人問問,我也許找錯地方了。”落拓說著往前緊走幾步,拉住兩個過路的護士問那兩間房子的下落。可她們的答案讓他大吃一驚!

友誼醫院好多年前就沒有平房了。

落拓甚至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跟著兩個警察坐上警車前往安全局的了,仿佛那一段的記憶已經在腦海中驀然清空。

安全局的辦公室裏,年齡稍長的黑皮膚警察正為失魂落魄的落拓做著自我介紹:“我叫王浩,在安全局技術偵查科工作,這是我的辦公室。”說著話他欠身到飲水機前為落拓泡了杯茶,然後指著電腦前負責記錄的年輕人道:“這是我們科的小林。”

“我叫林濤。”小夥子從顯示器後麵抬起頭,對落拓笑了笑。落拓茫然地盯著一次性紙杯中打著旋的茶葉發了會兒呆,此時似乎才想到來意,對王浩說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哦,是這樣。”王浩拉了把椅子在落拓的沙發前坐下,然後從口袋中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慢悠悠地說道:“最近我們這兒有個案子,我國自主研發的一款軍用軟件的源代碼泄露,牽涉連禮公司和趙妁華,所以我們一直在查;剛才發現你和她有接觸,才冒昧地把你請來,想了解一下詳細情況。”他說話很客氣。

“其實我們並不熟,就是剛才無意碰上才說了幾句話。”落拓解釋道。

“明白,你先看看這些人名你見過幾個。”王浩拿出一張打印好的白紙,上麵密密麻麻地排滿了三四十個人名。落拓逐一看去,隻邱維綱與郝珍是認識的,此外就是趙妁華了。

王浩點了點頭,收起名單然後問他們聊天的內容。落拓此時雖然基本消除了對王浩的恐懼,可想到那神秘消失的房子和趙妁華的麵龐,心裏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突突,邊回憶邊說道:“她說話的語氣並不強烈,聲音也不高。但給我一種隱蔽的強勢,好像在影響著我必須聽她說話一樣。”剛說到這裏,林濤插嘴問趙妁華有沒有口音,落拓的答案是沒有。

“所以她說到Fufei和章宏偉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聽了下去。”說到這裏落拓感覺口幹,一口喝空了杯中的水,然後看著王浩給他續滿,望著金黃的茶水深思片刻,慢條斯理地說道:“她說章宏偉和Fufei是一切的根源,讓我必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