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二篇文友春桃(1 / 3)

短篇小說二篇

之一 文 友

文友是我師範學校的同學,因為我倆都愛好文學,不知怎麼一來就走到一塊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作家在很多年輕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絕不亞於現在已經“懷孕”或即將“懷孕”的大腹便便的款爺們的。“文學青年”是相當時髦的詞彙,我班四十個同學中竟有二十五個文學愛好者,除我外,文友對其他二十三名所謂的“文學愛好者”嗤之以鼻,以為“他們的愛好文學就像娼妓的濃妝豔抹,令人惡心”。我曾對文友半開玩笑說這種心態是犯了典型的“文人相輕”病的。文友大怒,吼道:“他們算什麼‘文人’?他們也算‘文人’?你怎麼把我也劃拉進他們那個小圈子中去了?你到底還算不算是我的朋友?”我大窘,就差沒兩腿一伸過去了。然而文友並不善罷甘休,仿佛麵前的我就是那二十三個“娼妓”的“傑出代表”似的,接下去吼道:“其實‘文人’跟‘作家’嚴格說起來還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就他們那副德性,如果再不知羞恥的往自己臉上貼個什麼‘文人’的標簽,九泉之下的中國古代文人們不抹脖子也得上吊!‘作家’是所處時代的良心,是人類靈魂的拷問者,真正的‘作家’不是用筆,也不是用墨水來完成他們的偉大作品的——真正的‘作家’無一不是用他們的一腔熱血當作墨水,拿整個生命當作筆來寫作的!看看我們身邊都是些什麼東西吧,整天價捧著本普希金或者雪萊詩選,這兒一對,那兒一雙,像蝴蝶,又像鴛鴦,說是談文學,鬼才知道他們是在販賣些什麼貨色呢……”說到這裏,文友歇斯底裏般大笑起來,那笑聲就像一個輸光了的百萬富翁,飽含著無窮的辛酸、淒涼、無奈和無助。當時我倆正在離學校很遠的河岸上散步,季節是深秋,時間是傍晚,如血的夕陽把文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讓我油然生出一種“荷戟獨彷徨”的感覺,所以至今難忘。

文友那時是我班的語文課代表,班主任之所以讓文友當課代表,很可能得力於文友在一次演講會上的出色表現。那晚最後一個上台的文友真是風頭出盡,把三十九個男女同學全壓下去了,不管是從文采上還是風采上。當了語文課代表的文友實際上成了大家默認的“作家”,文友的每篇作文都在作文課上被當作經典來範讀,文友在本級部名聲大噪,但他並不滿足於在小縣城的師範學校小打小鬧,背地裏竟玩起了寫小說的“勾當”:短篇、中篇、長篇都嚐試過,遺憾得很,文友的那些心血之作不是被退回來,就是石沉大海,但文友並不氣餒,他認為這是正常的,他曾經讀過許多著名作家的傳記,他明白曆經磨難或許成就大器的道理,所以,盡管退稿接二連三,文友卻像久經沙場的大將軍那樣泰山壓頂而不驚,風吹浪打而信步。文友最初給自己定出了一個一年級下學期發一個短篇小說的計劃,失敗後又定出了一個二年級上學期發一個中篇小說的計劃,再次失敗後他又定出了一個二年級下學期發一個長篇小說的計劃……最終一切嚐試都遭到了理所當然的失敗。就在文友艱難地在文學的泥沼中跋涉的時候,下屆的一個女孩子悄悄的卻是強烈的喜歡上了文友。

女孩長得身姿婀娜,男生背地裏叫她“假小”,熱愛文學幾近瘋狂。那天傍晚,我和文友在麥田中間曲曲折折的小路上閑聊,文友把女孩寫給他的信遞給我看。我清楚得記得當時自己的臉一陣陣發燙,仿佛那信是寫給我的似的,還沒看上幾眼,便吞吞吐吐道:“我……我還是不看吧……”文友哈哈大笑,用力拍著我的肩膀,不無得意的說:“我念給你聽吧。”我急忙說:“別念別念,這事別人不好知道的。”文友笑道:“咱倆誰跟誰呀……”不由分說,就用他那很有男性磁力的嗓音讀了起來。讀完了,又惡作劇般的問我該怎樣給女孩回信。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文友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該怎麼寫了,給她寄去一封無字信,就像武女皇墳前的無字碑。”文友的作法讓我想起了某本書上的一個類似故事,趕緊說:“愛是不能被嘲弄的,愛也是沒錯的。”我清楚的記得文友當時的反應,木然了數秒鍾後,笑了:“你總是把什麼事都看得那麼重……”無字信到底寄出去了,可憐的女孩一連數周鬱鬱寡歡。

三年的師範生活很快就結束了,或許因為經常寫作牽涉太多精力的緣故吧,文友以很差的成績畢業了;或許又因為“愛好文學卻連一個鉛字也沒有發表”的緣故吧,在文學上豪氣衝天的文友最終落得了個分配到一個偏僻鄉鎮的一個偏僻村莊教小學的“悲慘下場”。有一天晚上,獨自一人堅守學校的文友喝高了。“膽汁都吐出來了,真乃驚天動地!”文友事後對我戲謔道,“起因是非常非常想念‘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