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十八 (結局)、

再見到魏源檾,是在鬆林月下,他赴約而至,也仍是一個人。我望著頭頂的明月,忽覺有一絲生的留戀。垂首望一望站在幾步之外的人,心中問,你若知道我要作甚麼,可也會對這冷眼看人世的皓月,投去不舍的最後幾瞥?

“你服過念心丸了吧?我離開之後,那瓶中還有幾粒了?”

他用這樣一種家常的語氣打破了沉默。

我點一點頭。痛不能忍時,我想起那瓶藥來,將餘下數粒吞盡,劇痛竟可驟減。

這無意中的發現使我終於知道自己何時中毒——那早在魏源檾離開山莊之前,治傷的湯藥中混著殺人的毒劑。

我至今不能想象,當時表麵如此關懷擔憂,暗裏卻將殺手深埋,即使在半日前,他還口口聲聲深情似海說放心不下。

好一個“放心不下”!難道我眼中看到的所作所為全部都是虛假?這所有一切都從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真心?

我默然不語時,他又一次問我:“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這次我點頭:“有。”

他並沒有讓我再開口,自己已然道:“你要問我,為什麼既然投毒還要留下可以延緩毒性的解藥?”

他看我一眼:“你還要問我,做人可有一點真心?”

一笑,似自我解嘲,他向我走近一步,在月光下,彼此都可以看清對方的臉。我的問題他已經替我問完,我不再說話,等他自問自答。

“我的計劃本萬無一失——複仇,毀了帶水屏山;繼承父誌,奪得天下武林。要殺人於無形,在我這個醫生手中,易如反掌。可惜,我改變了計劃,我要的東西又多了一樣——”

“你。”

一個字的答案解釋了所有問題。

“所以,你不用懷疑,我是真心的,無論是擔心還是放心不下,對你,我沒有虛假。”

我是仇人,在愛恨中選擇,他不是沒有掙紮痛苦。然而真心也不過如此,我心中悵然——難道說,不同的人,那顆真心也有如此天壤之別?

自袖中掏出那個棕色小瓶,我伸手拋了過去。接在手中,他拔塞來看,裏麵已空無一物。

“你中的毒本無藥可解,這丸藥隻能延緩毒性。”

我將寒遲微微舉起:“你以為我來,是向你要解藥的嗎?”

他一笑,淡定從容:“即便不是,不服念心丸後的劇痛,隻怕是你也無法忍受吧?”

我冷笑,以他的心計城府,到此刻便不該說這樣的話。

“不錯,我確實不能忍——殺了你後,我自然會給自己一個了斷。”

在死亡麵前如此冷靜無懼,連他亦聞言一震。也許難以想象,那令世人談之色變的不歸路也能成為一個人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歸處。

寒遲出鞘,劍光在他臉上閃過:“魏源檾,你既然如此自信,隻身赴約,難道就算不出今天便是你的死期嗎?”

似有片刻驚懼,魏源檾突然大笑道:“你想死得痛快,隻怕有人不能讓你如願——段臣江,你到此刻還不現身嗎?”

月下鬆前,悄無人聲。

向著鬆林黑處,魏源檾用了不高的聲音:“不愧是帶水屏山的新主,武功機智都不同常人。約見子時鬆林,我還以為你當真不來了,原來卻是早已藏身與此——若非冷晗方才輕言生死,讓你動容亂了方寸,我隻怕現在也發現不了你的蹤跡!”

心中的僥幸被躍身跳下樹幹的人影擊得粉碎,我手中一抖,寒遲龍吟,一劍直刺向對麵。

魏源檾竟然微笑不躲不動,剛剛站穩身形的黑影果然一劍擋來相救。

“讓開!”

我長劍再展,繞過他身,卻是接連幾劍被硬生生半空截住。

停下身形,我劍直指他胸膛。

“臣江,你讓是不讓?”

麵前人並不說話,似在沉思,他臉上並無堅決。

他的決定我不想等,也不能等。

我再問一句:“你到底讓是不讓!”

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

我後退幾步,咬牙笑道:“好!你替我殺了這個人,不要讓我失望!”

語聲決絕,他聞言麵色大變。

既然能夠說出口,我便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劍在掌中,轉瞬即至脖間,我橫手推來,寒意已入骨髓。

明知不可為,他依然撲身來救。身形展處,我突見寒光一閃,直刺向他的後背。

如此強烈的陰風掃來,他不可能沒有察覺,竟不回身更不躲閃,仍舊直直飛掠而來。

我驚懼之下,劍隨手而落。振身過去,抓牢他的瞬間猛力向外一扯,一起墜落於地。

猶是如此,我翻身看時,擊偏的飛鏢仍然深入臂骨,傷口血作泉湧,在月光下竟全是泛著瀝青色的光芒!

我呆怔的一瞬,他出手如風,點住我身上幾處穴道,我再想動身已然不能!

躍身起來,他手握青鋒向魏源檾欺身過去。所到處那個看似單薄孱弱的人影不知何時手中也添了一把長劍,兩人戰在一處——另外一人原來也是識得武功的!

看過招處,我又一次驚訝莫名——魏源檾武功之強,竟從未在人前露過!

而他心計之深,急智之快,更讓人難以置信——方才實則為保命而阻止我拔劍自刎,卻能在轉瞬間想到對臣江下手,令我棄劍援手相救。

一直以來我對付魏源檾的信心多少來自他的不識武功,此刻看他過招,劍勢淩厲,竟是江湖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