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一個思考者是容易蛻變為虛無主義者的。
36.有時我驚訝地發現情感越來越平淡,欲求也變得越來越單一,對寧靜與不再變動的生活越發貪戀,我就知道自己正在不斷變得“凝固”,成熟的塵埃不斷地堆積在我的身上,我所夢見的大都是“過去之物”,這樣的發現本身也在不斷持續。
37.在從福州飛往長沙的飛機上,我對自己的處境發明了一個詞:“空中顛客”。
38.“在瑣細中發現愛。”
39.在某一所學校,我突然想到,我們的教育似乎都急著要使學生變成壞人。
40.今天我送給一個為提高班級平均分而“瘋狂”義務補課的老師一句贈言:恥於最好,不做最後。
41.一個每一天都思考教育問題的人才堪稱是教師。
42.我總是寫完就開始刪除。當我的文字貼上博客時,幾乎不可避免地又需要做另一次“自宮”。
43.我編的兩本刊物都有最後的審稿人,他們首先細致審查的都是我這個“主編”的文字。現在其中的一本已經不再有我的任何文字了。“這就對了,哪有刊物每期都有主編的稿件呢?”一位終審者笑眯眯地對我說。
44.我並不會為此生氣。空氣中也沒有因此彌漫著哀悼的氣息。
45.我是“一滴水”,並不能“反映出世界的光輝”,而是,我從來就不是“幸運的一滴水”。我又要說到卑微,也好,這是共同命運的一部分。
46.不能談論,不能公開運用理性,甚至不能對一個“不同”進行想象,仍是我們生活的主要形態。有時我參加一些教育活動,想得最多的竟然是如何克服自己過於直接、過於深入地闡釋的衝動。我明白的竟然是你就生活在危險之中。
47.我時常願意回到這樣的自我眷顧、自我叮囑,然後繼續保持生命行走的狀態。
48.就目前的情勢而言,中國的教育並無任何的改變,有的隻是各種遊戲格式的變化,隻是各種利益格局的調整——好教師就是那些在艱難處境中努力使自己回到教育本心、守住教育本分的人,他更多的是寄望自己的生命定力,小心地行走在各種險境。
49.我由此想到,好教師也需要有一個好的身體,最好還要有較好的家庭經濟條件。我們從工作中所能得到的是那樣少,好的身體,較好的經濟能力或許都能幫助我們維持對自己的責任與想象。
50.記下一件小事:飛往重慶的飛機在長沙停靠時,機上廣播說:請繼續前往重慶的旅客全部下飛機,並帶上所有的手提物品,遺留在機上的,我們將當作無主物品,交地勤人員處理。
這實在不算什麼,隻是小小的霸道,小小的霸道背後是我們生活其中,一切皆受掌控的大霸道。
51.林語堂擬了一條“科學公式”:“現實”減去“理想”等於“禽獸”,“現實”加上“夢想”成了“心痛”,“夢想”減去“幽默”等於“狂熱”,“現實”加“夢想”加“幽默”就成了“智慧”。
2008.04.18
52.聽安德烈·波切利,突然想到,偉大的人物一定出自偉大的民族。
多麼笨的想法。
53.巨大的民族,麻雀一樣的生活。
54.繼續嚇破你的膽。
繼續使你自覺地順服。
55.縱使人口再多,也產生不了一個奇怪的天才人物。
56.大概35歲時,我讀到荷爾德林“生命過半”這樣的句子。大概就是在這一年夏天之後,我已對人生的功名絕了念。我自認為自己一直在體製之外,但是生命過半之後,你才知道生命的下坡路怎麼走。不過時時也奇怪,好像上坡路一直還沒走呢,怎麼已在衰亡路上呢?
57.每天,幾乎都免不了精神自宮的生活。如果我要開口,一定就變成了竊竊私語。
58.我忍不住說2008年,你快點過去吧。
我曾經說過20世紀,你快點過去吧。
我會繼續說,我曾經擁有的生命,你快點過去吧。
59.有一天你會明白生活就像水泡一般。這一天是哪一天呢,我的好奇心在於,越是專心致誌地生活,我就越明白我正在不斷地靠近這一天。
我的問題是,我每天遇到的問題總是一種障礙,我尋思的是對障礙的克服。這樣的克服過程都變成了一種自我教誨。
60.你可能毫無作為,但仍然誤解了自己的生活。
61.像鍾擺一樣,當我擺到右邊時,我就希望停下:懸置的,同樣不安寧的生活。
62.以賽亞·伯林說:在嚴酷製度的國家,就是規定必須早上三點起來以頭頂地倒立,大家為了活命也會照辦的。
不過,我經常聽到這樣的說法:其實也沒那麼可怕的,我們都習慣了,生活並沒有什麼兩樣。
還有這樣的說法:別的國家也不見得就特別好,隻不過我們不了解罷了。
63.迪特裏希·朋霍費爾是這樣談論死亡的:
最近這些年間,我們已開始十分切近地認識了死亡。我們聽到某一同輩的死訊時十分平靜,這種平靜有時頗令我們驚訝。我們已不能夠像過去那樣仇恨死亡,因為我們最後已經在死亡中發現了某些好處,並且已經幾乎同死亡達成了妥協。從根本上說,我們感覺到,我們確實已經屬於死亡,而且,新的每一天,都是一個奇跡。要說我們歡迎死亡,那是假話(盡管我們全都知道,那種應予避免的麻木就像瘟疫一樣),我們對那一點十分好奇,或者說得嚴肅一點,我們仍然希望在我們生命的碎片中看到某種意義。我們也不去嚐試死亡,不去把死亡浪漫化,因為,就此而言,生命是太過於寶貴了。我們更不想從危險中去發現生命的意義,因為我們並未不顧一切到那種地步,而且我們對於生命所能提供的種種歡樂,了解得太多了。對於生命的種種憂慮,對於延長了的不安全所造成的那一切破壞,我們也知道得太多了。我們仍然熱愛生命,但是我認為,現在死亡已不可能使我們驚慌失措。在這場戰爭中經曆了這一切之後,我們幾乎都不敢承認,我們竟還希望自己不會突然由於某種瑣屑的意外而死於非命,竟還希望自己肯定可以為某種高尚的事業而獻身。使得死亡成為它可以成為的東西,成為自由地、自願地接受的死亡的,不是外部的環境,而是我們麵對死亡時所具有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