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考
(先生)本來是個詞組,是出生在前的意思。出生在前者,自然年歲較長,經曆較多,知識較廣,所以(先生)就用來指年長又有知識的人了。
“先生,早!”這是民國年間學生早晨見到老師時的問安語,現在則是說,“老師,早!”
教育者稱為“師”,是古今通語;稱為“先生”,也出現很早。《太平禦覽》卷404引三國時吳國韋昭的《辯名》說:“古者稱師曰先生。”《禮記》中就多次出現“先生”的字樣,而且規定了學生和先生相處的禮節。
《禮記·曲禮上》說:“從於先生,不越路而與人言。遭先生於道,趨而進,正立拱手。先生與之言則對,不與之言則趨而退。”
鄭玄注:“先生,老人教學者。”這幾句話是講:學生跟從老師走,就不好橫越道路去跟別人說話,表明此時唯一尊敬的是老師。在路上遇到老師,就要趕緊走上前去,恭敬地正立拱手,因為老師可能對自己有所教導或有所使喚。這時,如果老師和學生說話,學生就回答;不和學生說話,學生就趕緊退下,因為老師可能不想和學生同行。學生如果與老師同席而坐(古人席地而坐),應該采取什麼態度呢?同篇說:“將即席,容毋怍,兩手摳衣,去齊尺。衣毋撥,足毋蹶。先生書策琴瑟在前,坐而遷之,戒勿越。虛坐盡後,食坐盡前。坐必安,執爾顏。長者不及,毋言。正爾容,聽必恭。毋剿說,毋雷同。必則古昔,稱先王。”意思是學生將就坐,不要有慚愧拘謹的臉色,兩手提起下裳,讓裳的下擺離地一尺(那時一尺大約隻有23厘米),但衣裳不要掀動,腳步不要急促。如果老師的書簡和琴瑟擋住自己的路,就跪坐下來將它們移開,不可以從上麵跨過去。如果是一般的座談,就盡量靠後些;如果是設了酒食的,就盡量靠前些,目的是遮擋一些食物的玷汙。坐著要安穩,臉色要莊敬。長輩沒提到的,不要牽扯。表情要端莊,聽言要恭敬。發言時不要將別人的說法當做自己的說法,不要隨聲附和別人的說法。必須取則古代,稱道先王。該篇還說:“侍坐於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請業則起,請益則起。父召無諾,先生召無諾,唯而起。”意思是陪老師坐的時候,老師問事,要等老師說完畢再回答,不要打亂老師的思路。請教問題,一定要起立,提起下裳向前再請教。想請老師進一步說明,也要有同樣的動作。父親和老師召喚的時候,都不能答“諾”,隻能答“唯”,同時起立。因為作為應答之詞,“唯”比“諾”更為恭敬。《禮記》中還有不少學生和老師相處之禮,這裏就不再詳說了。
“先生”本來是個詞組,是出生在前的意思。出生最前的,就是頭生。《詩·大雅·生民》:“誕彌厥月,先生如達。”說的是周的始祖後稷在其母薑腹中足月,頭生很是順利,就如羊羔出生那樣順利。出生在前者,自然年歲較長,經曆較多,知識較廣,所以“先生”就用來指年長又有知識的人了。《孟子·告子下》:“宋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這裏的“先生”就是這個含義。趙岐注:“學士年長者,故謂之先生。”這時,“先生”已經成為一個詞了。有知識的長輩,自然就可以成為學生的老師。
但孔子的學生卻從不稱他為“先生”。《論語》中“先生”僅出現兩次,都不是用來稱老師的。其中一次常為人引用的是《為政》的“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這兩句,可以戲說為有事則弟子們去盡力,有酒食則給老師享用。
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個意思,這是在討論什麼樣的行為才能叫做孝。這裏弟子指的是後生,先生指的是長輩。三國時魏國何晏《集解》引馬融說:“先生,謂父兄。”是對的。另一處是《憲問》的“見其(童子)先生並行也”,先生指的還是長輩。《論語》中稱老師,用的是“子”字。所謂“子曰”,就是“先生說”。
宋朝魏了翁《儀禮要義》卷三《士冠禮三》“吾子,相親之美稱”條說:“雲子男子之美稱者,古者稱師曰子。又《公羊傳》雲名不若字,字不若子。是子者男子之美稱也。”
稱教書者為“老師”,在曆史上出現甚晚。雖然《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有“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這樣的話,但這裏的“老師”是年老輩尊學殖深厚足以傳人的意思。“老師”和“宿儒”是同樣的結構,“老”和“宿”都是修飾成分。不像今天的“老師”的“老”僅僅是個詞綴而已。到了金代,元好問《示侄孫伯安》詩:“伯安入小學,穎悟非凡兒,屬句有夙性,說字驚老師。”這裏的老師也仍然是指年高學深之師,不是今天的含義。明代嚴嵩以後,門生稱座主(主考官或總裁官)為“老師”,王世貞就非常感歎世風之不古。他在所撰《觚不觚錄》中說:“京師稱謂極尊者曰老先生,自內閣以至大小九卿皆如之。門生稱座主,亦不過曰老先生而已。至分宜(嚴嵩的號)當國,而諛者稱老翁,其厚之甚者稱夫子,此後門生稱座主俱曰老師。餘自丙辰再入朝,則三品以上庶僚多稱之曰老翁。又有無故而稱老師者,今不可勝紀矣。”①《明文海》卷168沈懋學《複王龍溪先生》書,四次稱其師(王龍溪是王陽明的弟子)為“老師”,如:“藥石之言,不肖謹終身銘勒;而不肖所陳狂瞽之見,亦願老師俯聽曲從,以全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