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節,我將著重探討荀子關於王者之兵的治理方略。
荀子認為,軍隊的強弱是有征兆驗證的。《荀子·富國》:“上不隆禮則兵弱,上不愛民則兵弱,已諾不信則兵弱,慶賞不漸則兵弱,將率不能則兵弱。”將率:率通帥,將帥。即是說:國君不尊崇禮義,兵力就弱;國君不愛護人民,兵力就弱;說話反複無常,兵力就弱;將領沒有指揮才能,兵力就弱。為了使王者之兵強大,荀子提出了總的方略:“凡在大王,將率末事也。”(《荀子·議兵》)即根本在於大王,將帥問題隻是枝節。荀子治理王者之兵的具體措施是:國君要賢明,隆禮貴義,隆禮效功,好士愛民,政令有信,民心齊一,賞重刑威,器械裝備堅固完備便於使用,慎重對待戰爭,權力集中。《荀子·王製》:“案平政教,審節奏,砥礪百姓。為是之日,而兵剸天下之勁矣。……刑政平,百姓和,國俗節,則兵勁城固,敵國案自詘矣。”邱少華、牛鴻恩《先秦諸子軍事論譯注·荀子·王製》:砥礪作“訓練”解。剸同“專”,專有,獨占。詘同“屈”。即是說,要使政治公平允當,措施緩急得宜,教育和訓練百姓。這樣做了的時候,兵力就是天下最雄勁的了……刑罰政令公平合理,老百姓和睦相處,國家的風俗合乎禮義節製,那就兵力強勁、城垣堅固,敵國自然就屈服了。荀子治理王者之兵措施的核心是禮,但也有利用刑賞、加強兵革的法家主張。荀子發展了儒家的軍事思想。
荀子進而分析了齊、魏、秦的治軍製度,以此論證他的治理王者之兵方略的正確。
《荀子·議兵》:“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邱少華、牛鴻恩《先秦諸子軍事論譯注·荀子·議兵》:“首,敵人首級。贖,疑當作‘贈’,形似而誤(依高亨說)。錙,八兩為一錙(依楊倞說)。無本賞:此句語意欠明晰,各家解釋不一。大意或者是:齊國看重戰士個人勇力和武藝,斬首即有賞,而不問整個戰役是勝是敗。無本賞,即沒有以戰役勝負為評判基礎的賞賜;正如楊倞說的:‘斬首,雖戰敗亦賞;不斬首,雖勝亦不賞。是無本賞也。’”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中試則複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荀子·議兵》)魏國的戰士,按一定的規格來挑選。試驗合格的就免去全家的賦稅,給他好的房舍田地。幾年之後這些經過挑選的戰士體力衰減了不合格,已經給予的各項待遇都不能隨意剝奪,重新挑選時還是原來的做法。所以國土雖然廣大,稅收卻越來越少。這實在是危害國家的軍隊。
秦國用來養活其人民的物質條件非常刻薄,而役使人民卻非常嚴酷。用權勢脅迫他們,用艱難的生活使他們感到痛苦,用獎賞來誘惑他們,用刑罰來逼迫他們,人民如果想求國君給予一點好處,除了作戰就沒有別的出路。使人民處於困境而役使他們,作戰勝利然後賞賜,“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長久,多地以正(征),故四世有勝。”(《荀子·議兵》)這不是出於僥幸,而是由於有一定的方略。
荀子最後總結:“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製,桓文之節製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荀子·議兵》)
荀子特別強調仁義和禮治在治軍中的作用。他認為,仁義和禮治是強兵的根本。
李斯問他的老師荀子:秦國四世保持勝勢,兵強海內,威行諸侯,它不是憑仁義做到這一點的,隻是靠著怎麼有利就怎麼做的手段罷了。
荀子說:這不是你所了解的。你說的有利,不是真正的便利;我“所謂仁義者,大便之便也”(《荀子·議兵》),即我所講的仁義,才是最大的便利。“彼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荀子·議兵》)秦國雖然四代都保持勝勢,可是仍然擔驚受怕,經常憂慮山東六國聯合起來傾軋自己。“此所謂末世之兵,未有本統也。”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本統,前行素脩。”章詩同《荀子簡注·議兵》:前行素脩,“指平日一貫施行仁義。前行,前已行之。素脩,素已脩之。”(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7月版)即是說,這叫做衰亂時代的軍隊,是沒有仁義做根本做指導的。所以成湯的放逐夏桀,不是從鳴條大戰把他打敗了才放逐的;周武王的誅殺商紂,也不是由於甲子日的牧野之戰才把他打敗了的,“皆前行素脩也。此所謂仁義之兵也。今女(汝,你)不求之於本而索之於末,此世之所以亂也。”(《荀子·議兵》)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前行素脩,謂前已行之,素已脩之。本,謂仁義;末,謂變詐。世所以亂,亦由不求於本而索於末。”
《荀子·議兵》:“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辨,別也;總,要也;強國,謂強其國也。先謙案:強國,《史記》作‘強固’。《正義》雲:固,堅固也。言國以禮義,四方欽仰,無有攻伐,故為強而且堅固之本也。以禮義導天下,天下服而歸之,故為威行之道也。以禮義率天下,天下鹹遵之,故為功名之總。總,和也,聚也。”荀子接著說:“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隕社稷也。故堅甲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盧文弨曰:元刻‘得’作‘一’,《史記》、《禮》、《書》、《韓詩外傳》四皆同。《史記》‘隕’作‘損’。由,用也。道,即禮也。用禮即行,不用禮雖堅甲嚴刑皆不足恃也。”
荀子認為,隻有以禮義教化為基礎,獎賞刑罰才能真正起到激勵人民忠於國君和勇於作戰的效用。荀子指出:大凡一個人的行動,如果是為了獎賞才這麼去做,那他見到危害就一定停下來;“故賞慶刑罰勢詐不足以盡人之力,致人之死。”做為臣民的國君的人,如果用來統治臣下百姓的,不是禮義忠信,而大抵都是用獎賞、刑罰和威勢、詐術去威逼他的臣民,隻求獲得自己的功利就算罷了;“大寇則至,使之持危城則必畔,遇敵處戰則必北,勞苦煩辱則必奔;”一下子渙然解體,在下的臣民反而牽製了在上的國君。所以,獎賞、刑罰、威勢和欺詐作為一種統治原則,簡直是雇傭和買賣的原則,不能使大眾齊心,不能使國家搞好,所以古代聖人對此感到羞恥而不願意談論。“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長養之,如保赤子。”荀子的結論是:這樣,“民歸之如流水。所存者神,作為者化。”達到“大化至一”(均見《荀子·議兵》)。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存,至也,言所至之處畏之如神。凡所施為民皆從化也。……大化者皆化也;至一,極一也。”
邱少華、牛鴻恩指出:荀子“論證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貧。以德兼人,才能鞏固,能鞏固然後才能擴展,達到統一天下的目的。‘兼並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是對當時兼並戰爭的經驗的科學總結。”(《先秦諸子軍事論譯注·荀子·〈議兵〉提要》)如何做到“堅凝”?堅凝,堅強鞏固。荀子指出:“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荀子·議兵》)即是說,聚合士人靠禮義,聚合人民靠政法。禮義修美了,士人就歸附;政法清平了,人民就安定。士人歸附,人民安定,這就叫做最大的鞏固。用這個來守衛,就堅不可摧;用這個來征討,就無往不勝;有令必行,有禁則止。(做到這些,)王者的事業就完備了!
四、為將之道
在《荀子·議兵》篇中,有一大段是專論將帥問題的。荀子係統地總結出了“六術”、“五權”、“三至”、“五無壙”等原則。“其議題之明確,內容之全麵,理論之深刻,在先秦著作中都是少見的。”(邱少華、牛鴻恩《先秦諸子軍事論譯注·荀子·〈議兵〉提要》)
作為將帥的必備條件是什麼?荀子首先提出了總的要求:“知莫大乎棄疑,行莫大乎無過,事莫大乎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成不可必也。”(《荀子·議兵》)知:同“智”。棄疑,楊倞《荀子注》:不用無把握的計謀。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不用疑謀是智之大。先謙案:言用人不疑。”本文依楊倞說。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當理而行,故無過;慮必先事,故無悔。不可必,不得必,謂成功忘其警備。莊子曰:‘聖人以必不必,故多功;眾人以不必必,故無功也。’盧文弨曰:‘成不可必也’五字,乃起下之詞。注:‘不得必’三字,宋本、元刻皆無,俗間本有之,下引莊子語,舊本多訛,今悉從元刻改正。先謙案:言成功不可期必於一出,故下雲:有功如幸,文義甚明,楊、盧說非。”荀子這句話的意思是:智慧,最重要的是不用無把握的計謀;行為,最重要的是不犯過失;做事,最重要的是不會翻悔。做事做到沒有翻悔也就可以了,不能要求必定成功。